第二十八章 李轩尘
中年女子道:“夫人和郡王遇害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这件事的对错、这么做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如你所言,如果当今皇上真个残暴不仁祸害天下,公子杀之,为民请命,那自是顺天意合民心;若是皇帝执政英明,爱民如子,我们当然不能出更恶毒的主意逆天行事,让公子去杀一个天下百姓都拥护的明君。皇帝治理国家非常用心,善于纳谏,听取民意,的是自两汉以来难得一见的称职的好皇帝。你不知我心中有多矛盾。”
肃平阳道:“不错,道上闻言,当今皇帝的确是自古到今第一位的圣明天子,反对他的人虽然也有,但是他总是一笑了之。事实上,夫人住在深宫,自然知道做皇帝的辛苦,从高皇帝手里接过来的这个烂摊子治理到今天这个地步,实是十分难得。夫人替郡王管理陇西旧部都已经够累,皇帝掌管天下,又焉能不累?设身处地,这两件事其实大同小异。”
那中年女子道:“我何尝不知?只是我侍奉郡王多年,每每回想郡王待我的恩德,心中总为这件事感到十分不平。唉!‘老冉冉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谁知道这个担子是不是能交给公子呢?”
停了一停,问道:“五毒教那小妮子怎样?”
肃平阳笑道:“夫人秦镜高悬,这件事来问老夫,老夫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看相貌那小妮子真是公子良配,怎么,夫人要给公子做媒吗?”
中年女子笑道:“呸。我才不做呢。自古苗女多情,公子一进那庄园,我就知这个劫公子是背上了身了。怎么,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肃平阳一笑道:“无量天尊,这个赌贫道可不敢打。贫道这些年在东海之外波涛浪里讨生活,虽薄有积蓄,和夫人打赌那是鸡蛋碰石头,非输不可。不敢,不敢。”
中年女子低声发笑,良久又道:“郡王把你们这帮生死兄弟托给我,我代他一管就管了二十多年。我不敢说我管得很好,但至少陇西的人马并未因郡王的去世而被消灭。大家流亡海外,我身在内宫,我不知你们这些年过得好还是不好,你们是不是也日日想着为郡王报仇雪恨?其实我真不希望这样。这么多年,我也累了,总该休息休息,好好过完我的余生了。你们的未来就交给公子去决定吧。平阳,我们都不是外人,你跟我说句心里话,你是愿意继续这样的生活呢,还是做出改变,拥有荣华富贵、高官厚禄?”
肃平阳道:“郡王生前礼贤下士,极看得起我们这帮下属,有谁作战负伤或者死去,郡王都要亲自探望安抚。记得家兄去世时,郡王曾身临丧次,痛哭失声,几天里心情都十分不好,一直责怪自己为何要派家兄去执行任务,以至于虽然得到了敌人的消息,却丧失了一位忠心耿耿的手足。属下想起这些,难道心里不难过么?但我知道郡王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我们因衅生恨,再入火海。属下其实和夫人一样,实在矛盾得很。什么高官厚禄封侯封王,人若一死,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有再多的金钱,再高的名位,复有何意?反不如我们在东海打渔跑海自由自在。兄弟们在岛上过的日子长了,若说重新‘举义’,其实有多半人是不想的,只是他们没说出口来罢了。”
两人一问一答,说的无疑就是李钲的父亲李建成的往事了。李钲静静地站在门后听着两人的对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茶亭里那老婆婆的影子,从天山到长安来这段路上遇到的老百姓的影子一瞬间纷至沓来,他们的一言一行都积在脑海之中。
他知道这些都不是幻影,这些都是自己所见过的最真实的人,现在他们的言行就好像一座无形的大山,重重压在他的心头。
他耳边响起了茶亭那老婆婆慈祥和蔼的声音:“我们但愿这样的好皇帝能多活几年!”
他的心头既沉重又纷乱,治理天下,唐太宗做得非常好,民间拥戴他的呼声也十分高,但他终归是杀害自己父亲和三叔的仇人,血海深仇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李钲站在门内,隔着一张门板,手放在门闩上,此刻却如同僵立的石像,面色惨白,一动也不能动。
他一直以为“玄武门之变”是二叔抢先下的手,此刻才知原来在二叔发动“玄武门事变”的前夕,三叔姑臧王李元吉已在暗中谋划,要连通大哥建成一道合力除掉二哥世民了。
“三叔才是这场血腥事变的始作俑者吗?!”
“难道父亲和母亲间接死在了三叔的手中?!”
门外有脚步声响,有个人来敲门道:“公子,请问你醒来了么?”
说话的人既不是那中年女子,也不是肃平阳,而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好像风铃碰响,清脆悦耳。
李钲把门打开,但见门口站着一位身长玉立的美丽少女,身穿一件淡绿色的长衣,环佩摇曳,正睁着两只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李钲一愣,道:“你是?……”
少女连忙向后退了两步,裣衽一礼,莺莺沥沥地说:“你就是大哥吧?小妹轩尘。”
李钲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这个少女,眼光向旁一瞥,看见一位相貌端庄的中年女子和肃平阳正站在一起,道:“这位是公子的表妹李轩尘,当今皇帝的第十三女长华公主。”
李钲愕然道:“表妹?”李轩尘轻声道:“果然是大伯伯的骨血,一眼就能看出来大伯伯年轻时的样子。”
李钲猛然省起,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会觉得画里的这个生将军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起床梳理头发,镜子里全是这画中人的影子。
他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和父亲是如此相像,以至于少女李轩尘一眼就认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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