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李家庄

李长庚坐在田垄上，两只脚丫插在泥田中，没好气的瞥了眼水田里那头又瘦又老的黄牛。大半天时间过去了，这一亩三分的地，还没犁到两分，倒歇了好几回气。他瞧了眼左右插满了秧苗的田块，嚼了嚼口中茅草，扒着指头，自言自语道：“犁田要两天时间，插秧要三天时间，这阴沉沉的鬼天气，折磨人咯。”他将口中嚼碎的草叶子吐了出去，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阴泥，趟着泥水，向田中老牛走去，继续耕田。

嘚嘚，嘚嘚嘚……

一阵急促而细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须臾之间，五骑快马便已驰到这水田边的黄泥大道上。一声中气十足的长吁后，奔来的几人同时勒住马缰，那几匹健马立刻长嘶起来，马蹄高高扬起在空中。

李长庚呆呆望着眼前的几位不速之客，手里的犁头滑倒在田里。他张着嘴巴，盯着大道上的骏马，眼睛都看直了。他还没有见过长得如此高大，毛色如此光滑的马儿，这几匹劲马高扬着脑袋，四蹄不住轻踏，显得神骏非凡。

飞扬的尘土终于落了下来，马背上现出五个陌生人的面貌。李长庚首先注意到他们五个人都背着长剑，剑这种东西，对于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来说，是高档货，只在族长家的小人里看到过。接着他发现这几人样貌都很不俗，其中一个女人，也不知道她有多大岁数，只觉得她的脸白得像猪油一样，尤其是身上穿的那件红色襦裙，上面还绣着亮闪闪的金花，不知道是不是金子做的。余下的四个中年男子，都穿着青色长袍，衣襟上的花纹还反着光呢。

“小兄弟，请问这里是李家庄么？”五人之中，那为首的高瘦汉子大声问道，他在马背上略一抱拳，从腰带挂的皮囊中取出一块白绢地图，低头看了一阵，又抬头观察四周的景致，好一会儿后，才将目光放在李长庚的身上。

“切，方师兄还真是多礼，这乡下土包子哪里知道这些礼节。”五人中的那个女子说话了，李长庚根本就没听到她说什么，只觉得她的声音又娇又糯，比雀儿的声音都好听。

李长庚忽然想起刚才汉子的问话，便张着嘴巴，重重点了点头。

“原来是个哑巴！”那女子冷哼一声，指尖拈着粉色手帕，轻轻去拭额间的香汗，她的身子微微侧着，瞟都没瞟泥泞的少年一眼，怕脏了眼睛似的。她后方的三个男子，目光有意无意地瞟着她的动作，一齐望着远方白墙青瓦的村庄。

“柳师妹，不可胡说！这是最后一个村子了，我不希望出任何差错！”姓方的汉子斜睨女子一眼，再向泥田里的李长庚点头致谢，然后将地图小心收回皮囊，手中马鞭高高扬起，“驾”的一声，飞马奔向远方。余下四人见状也奋马扬鞭，紧步后尘。

李长庚闭着眼睛，使劲呼吸空气中残留的香味。那女人身上真香啊，竟比山上开的那些花儿还好闻。他目送那五骑人马穿过蜿蜒的河道，绿树掩映中，走进了李家庄那座最气派的宅院中。

哞……

老黄牛伸长脖子，甩了甩脑袋，溅了李长庚一身泥。少年拉回视线，满脑子都是那个女人的身影。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问题，这些人来李家庄做什么呢。这种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的事，实在值得一探究竟。李长庚没心思耕田了，他把犁头扛在肩上，牵着老黄牛，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过泥田，走上了黄土大道。

贫苦少年生活的李家庄，位于两条大山脉间的平原里，一条大河环抱村庄。此地虽然偏僻，庄子里也有大三百户人家，多数姓李，只有十几户异姓人家，是荒年里逃难过来的。而李长庚却住在村尾，和异姓人家挨在一起生活。据族长说，这样分配的理由，因为李长庚的爷爷是从外地迁来的，不是本地的李姓，祖先牌不准进入祠堂。

李长庚在黄泥大道走了一段时间后，踏上了河边一条平整宽阔的石头路。这条大路顺着河流一直连到李家祠堂中，有二里多的路程。石头路是族长李善才自掏腰包修的，村里人都说：他大儿子在播州城经营客栈生意，头脑灵光，处事妥当，这些年赚了不少银子。李长庚倒对那个脑满肠肥的族长儿子没啥印象，唯一记得的，是他喜欢用鼻孔看人。

少年将犁头从左肩换到右肩，用力拽了拽牛绳，正在路边吃草的老牛，鼻尖吃痛，便哞哞叫着慢悠悠地前进。李长庚看见河里浣衣的妇女们把脏衣裳堆在石头上，呼朋唤友的，向族长家走去。更前方路上，不少村中老少，像赶集似的推推嚷嚷。这村里的农妇啊，就有一点好，谁家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一顿饭的功夫就全村皆知了。

李长庚放下犁头，将老黄牛栓在一棵柳树下，下河里洗了把脸，手脚都洗净了，才跟在村民后面去看热闹。

“听说五个神仙似的人儿，往善才家去了。俺瞧那神仙骑的高头大马哟，一匹就值个五六十两雪花银。”陈二娘尖声尖气地说道，忍不住卖弄自己不多的见识，口中唾沫横飞，喷在身旁一个妇人的黄脸上。

那妇人浑然不觉，一脸好奇地问道：“二娘你见识多，又在城里富贵人家做过工，你晓得这几个人是做啥子的嘛？”

陈二娘歪着脖子，神秘兮兮地道：“听说是仙山上下来的几个神仙，悄悄寻访些什么秘密。”

李长庚竖起耳朵听他们摆龙门阵，也听不出个一二三来。便仗着自己身材瘦小，使劲从拥挤的人群往前凑。

“嘿！这小兔崽子，不去耕田来凑什么热闹，看你明年吃什么，喝西北风去吧！”李三爷咂着叶子烟，佝偻的身体被撞退两三步，叉着腰破口大骂。

陈二娘抢身扶住三爷的胳膊，啐道：“孤儿家家的，就是没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