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凄凉只恐乡心起（2）

灵均老道自南诏事了以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主动出手对敌，可是他的威名，却是一直流传在道门之中。只不过是甚少有人见识，寻常时候也想不起来而已。

平心而论，从入门修道之时开始，灵均老道就是道门之中十分璀璨耀眼的一位，却是多年来甚少有人能够掌握的虚空法门，在他的手中运转如意，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把戏一般；及至后来宙光法门出世，灵均老道也是紧随陈老道和望舒之后，有了自己的感悟，大方分享给一众道友。

事实上，虽然当年拓东城外的变故，灵均老道已经在泰山府君面前接受了质询和问责，说明当时是有上主的力量干涉其中，才叫百余名外道修士一时陨落；然而在许多好事的后生晚辈的口耳相传中，却一直流传着灵均老道一人灭杀外道修士百余名，还能够抵抗泰山府君的力量作伪证的说法。原是当时望舒被外道修士重伤，灵均老道赶到爆发的场景，比之陈老道证道成仙都不弱几分，异象遍布整个中原天下，要是不留下些许传说，倒是很有些说不过去了。

从乾元子骤然陨落，到大妖肆虐于白马玄光天之中，最后灵均老道及时赶到，出手相助，陈家兄弟都是宛若做梦一般，一时间难以理解面前所发生的一切场景，又是直到那一道剑光在他两人面前停住，缓缓显露出灵均老道的身形来，才叫他们一时间清醒过来，百感交集，恨不得当场就痛哭出声，却是这一番遭遇，实在是叫人不愿意回想。

灵均老道自是晓得乾元子陨落之后，整个白马玄光天都是群龙无首，已经在宙光法门上有了不俗修为的他，自是能够从面前的景象之中看出些许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心中感慨之余，也是发出讯号，召集幸存的桃源山弟子来到自己的面前。

眼看着早些时候还有数百人，如今只剩下几十人的桃源山道统，灵均老道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一时感慨之下，他也是用最简练的话语与一众桃源山弟子说明了事情的因果缘由，又是尽量安抚他们劫后余生的心境，避免他们因着此事而产生心魔，影响了今后的修行之路。

众人被灵均老道从大妖手中救下，心中对灵均老道的感激之情实在是难以言表。大家倒也是都十分清楚，灵均老道与乾元子之间的交情十分深厚，两人虽是年龄相差百余年，却是亲如一家兄弟一般，很有相忘于江湖的洒脱之感，自是相信他口中所说的一切事情，在为自家师父的陨落而感到悲伤难过的同时，也十分庆幸师父还有灵均老道这样一位至交好友，能够仪仗。

说话间，灵均老道抬头看了看白马玄光天的半悬空中，一时叹气道：“乾元子道友骤然陨落，这白马玄光天的权柄却是不曾顺利移交……他生前可曾确定过继承人的身份，说与你们知晓？”

众人闻言不解，不知道灵均老道这个时候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来继承人的事情。然而长者有问，众人不敢隐瞒，又是灵均老道对他们有救命之恩，此刻说起继承人之事，显然也是有着要紧的目的。就见人群之中，有一名年纪着实不小的老道士站了出来，朝灵均老道一时行礼，口中恭敬道：“师叔在上，师尊他老人家生前，并不曾立下接班之人，却是我桃源山一脉，比不得有传承的洞天福地，人才凋敝，未能有叫师尊满意之人。”

看着一位鹤发鸡皮的老道士，称呼中年人一般的乾元子为“他老人家”，实在是一幅矛盾而又好笑的场景，若是放在寻常时候，乾元子尚未陨落，灵均老道说不得要打趣他几句。

只是到得这个时候，灵均老道脸上的神情却是十分严肃，又是不住抬头看天，手指间不住掐算着什么，叫一众桃源山弟子看得不知所以，又是不敢发问，只得静静看着，一时便听得灵均老道很有些惋惜地哀叹道：“既然乾元子道友并未立下继承人，这白马玄光天的权柄也无有传承，只怕此刻，你我都要尽快离开此间了……”

众人闻言一愣，又是心中一惊，暗道这白马玄光天乃是桃源山道统的根基所在，即使掌教师尊身陨，众人也不能因此而放弃这一片福地洞天，却是离开了白马玄光天之后，一众桃源山弟子变成了丧家之犬，再无仪仗，也失去了根本，自是叫他们不能接受。

陈家兄弟自持与灵均老道和望舒都有些交情，一时听得这等话语，也是大胆开口道：“灵均道长，白马玄光天乃是我师门要紧所在，洞天福地根本。师尊陨落，已经叫我桃源山一脉难以承受，若是此时再离开此间……难不成是此间还有什么危险么？”

灵均老道看着众人脸上的神情，亦是觉得难过而惋惜，痛而叹道：“乾元子道友身陨，此间权柄尚未移交，便是整个白马玄光天的存在，都要随着乾元子的陨落，而从人世间抹消了……你等留在此处，只会随着这一片福地洞天而消亡。我却不忍见乾元子的道统就此断绝……”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哗然，却是他们不像是灵均老道这般，曾经执掌过一方的福地洞天，也不晓得这洞天的权柄竟是这般重要，一旦权柄未曾顺利传承下去，整个福地洞天的存在都会受到威胁，乾元子身陨之后，白马玄光天竟然就要从人世间被抹消了去。

灵均老道晓得众人不明这等道理，也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却是他亲自开辟了西南巍宝山洞天，晓得这洞天福地原本就是天地赐予修士的异世界空间。人世间的法理，原本是不允许异世界空间存在的，完全是因着天地赐予各方掌教至尊的权柄，才维持了每一个福地洞天的存在。

洞天福地的存在，大概可以类比为人世间皇帝赋予功臣的列土封疆，却是这等权柄一旦降临下来，便是世袭罔替，代代相传，只要王朝不倒，功臣世家不亡，所分封得到的土地，便是世世代代不会易主的。

天道恒常，天不灭而道不灭，天地赐予人间修士的洞天福地，本身自然是不会因天地改易而崩溃消亡的；然而执掌一方洞天福地的权柄，却是需要有人继承，才能继续维持这一方洞天福地的合理存在，一旦遇上乾元子这等骤然陨落，又不曾指定下自己接班人的情况，一方洞天福地的权柄就会流落，却是难以维系这一方异世界的存在。

当然，人世间倒也有几处洞天福地，并不是由天地本身赋予，而是靠着大能者来开辟，比如昆仑山洞天，在西王母的庇护之下；扶桑一片天地，也是受徐福开天之功而永存。可很不幸的一点，就是桃源山洞天并非是大能者开辟，如今也无人能够继承洞天权柄，乾元子身死道消之后，这一片洞天已经在极细微之处，开始了蔓延不断的崩溃，随着时间的推进，崩溃的情况也会愈发明显，到得最后，此间一切都会重归天地自然之中，消弭无存。

这等道理，便是当年灵均老道师徒几人离开南诏，不得不请熊道人接掌巍宝山洞天权柄的缘故。甚至熊道人本人，都是违背了不想长生的意愿，无奈接受了陈老道赐予的仙丹而延寿，便是洞天权柄，不得外流，一旦断绝，一片洞天就会处于崩溃的危险之中。

近千余年来，中原道门的道统传承十分稳固，自始皇帝焚坑儒，汉武帝罢辍百家之后，就再没有那个道门正统传承，因着任何一切缘故而断绝，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的权柄，一直都是有序流传，代代不绝，故而这其中的关键要害，只有执掌一方洞天福地的高人自己才晓得，寻常的弟子，对此一无所知，也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先前灵均老道攻破黑光光柱，进入白马玄光天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此间的虚空和宙光开始陷入了一种混乱之中，却是寻常时候，一处洞天福地本身，也不是谁都可以随意进入的。就算是没有黑光光柱的封锁，以灵均老道的手段，想要未经接引而闯入白马玄光天之中，也是十分困哪，断没有现在这般轻松。

看着众人都是疑惑非常，灵均老道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跟他们解释这其中的诸多因果。这一次的浩劫之中，骤然陨落的各方掌教甚多，并不是只有乾元子一位，虽然不一定每一处洞天都没有立下继承人，可单纯妖族的入侵，都不是寻常弟子所能抵挡的。时间有限，灵均老道也是直接开口的：“我与乾元子道友相知多年，自忖在道门中也有些声望，自是不会诓骗你们。如今浩劫将至，诸洞天福地都在危险之中，你等速速随我离去，莫要再做耽搁！”

平常往日里，众人也曾经有机会与灵均老道交流过，却是从未见过他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一时便是心中已经信了七八分，又是考虑到就算灵均老道所言不准，待得渡过浩劫之后，他们也还能再回归此间，以灵均老道的身份，倒也是说动的他们，便见一时之间，一众桃源山修士都是收拾了细软，跟着灵均老道迅速离开，告别了自己生活修行数百年的白马玄光天。

这一去，便已经是永别了。

一声轻叹中，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