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子天丑地人寅出（2）

所谓的“五德轮转”，乃是先秦诸子百家时代，阴阳家所提出的一种观念，认为天下大势变化，尽归于“金、木、水、火、土”五行五德的变化之中，无论是朝代更替，还是人事兴衰，都在这五行轮转之中，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所谓是“五德从所不胜，虞土、夏木、殷金、周火”。李唐之后的赵家大宋，之所以被称之为“火宋”，就是因为其在五德之中，占得“火德”，而之前的李唐，便是所谓的“金唐”。

以徐福所生活修行的年代来说，他以五德始终之说来判定历史朝代，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望舒自己对于这等学说的了解并不是十分深刻，却是始皇帝之后，诸子百家归于儒道两支，其中失传的东西众多，纵是长生久视的修士们，也不能将其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到得如今，五德始终之说只能用以确定朝代，却不能进行太仔细的推演；可对于徐福来说，只要晓得如今乃是“火宋”，以他的智慧，自然能够准确推断时间和年代。

说一句“倒也不算太晚”，徐福的人影就缓缓从龙椅之上站了起来，随即一步接着一步，走下高台阶梯，朝着望舒走来。这等举动，看似平平无奇，可落在望舒的眼中，却是别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似乎徐福的动作之中，隐藏着什么十分深刻的道理，可要叫望舒说出来，他又是一头雾水，难以言喻。

徐福一时走到两位望舒的面前，望舒也是不敢放肆举动，只见得徐福绕着自己缓缓转了一圈，仔细观瞧片刻，随即开口道：“很好，你这一路，既没有走上捷径，也不曾步入弯路，走得十分踏实……已经见过九尾狐狸了？”

望舒低眉顺眼，拱手称是，又听徐福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是一个人来的……看来我留下的种种布置，还是逃不过千年的时光。血肉之躯，死而不能复生……我大概是真的死了……”

此言一出，望舒听得直接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却是“我大概真的死了”这等话语，实在是太过诡异，又是超脱逻辑，哪怕是望舒这样的大能修士，一时听见，也是后背发凉，浑身都起了白毛汗，就像是听见死去千年的古尸骷髅，一时开口说话一般。

其实对于修士来说，要想在死后留下点什么东西，实在是太简单不过，却是他们所掌握的诸多法门之中，无论是留存声音还是影响，都是轻而易举，稍有些道行的人物，就能叫自己的信息留存千百年，不足为奇。例如陈老道飞升之前，就曾经给望舒留下话语，即是他本人已经生出仙界，依旧能够叫望舒得到他留存的信息。

然而无论是什么法门，都不能够留下拥有自我意识的信息，却是人死如灯灭，三魂七魄离体，要么灰飞烟灭，要么重入轮回，反正是一口活气一断，“自我”就算是消弭，所留下的声音也好，形象也罢，都是死物，再不能拥有自我意识，做出独立判断。

即使是上主那样的大能，能够凭借气息、以及和因果联系，在无尽时光长河之中，随时随地，随心所欲降下意识投影，也是因为上主现在还在中原活蹦乱跳，一旦他陨落当场，无论是气息记忆，还是因果联系，都不能再代表上主“本人”，也不会拥有上主的意识。

先前见到徐福出现，还能与自己好生交谈，言语逻辑清晰，富含生机情感，望舒还以为徐福并未陨落，只是不能以血肉之躯与自己相见，而是处于一种玄妙的状态之中，而留下类似投影一类的东西等候自己，倒也说得过去，也算不得稀奇。可就是这人影的口中，竟是说出“我大概真的死了”这样的话语，着实叫望舒费解，已经是冲击了他作为人类和修士的常识。

那徐福的身影似乎的确是还拥有“自我”，见到望舒脸上的惊骇神情，一时也是露出一丝模糊不清的微笑，像是和蔼可亲的邻家老爷爷一般，对望舒好生说道：“我吓到你了……好孩子，别怕，死生无常，天地恒常……来，先坐下，我与你好生说明一切原委……”

说话间，徐福的身影便是大袖一挥，就见得虚空之中，凝聚出一套似是自然生成的根雕桌椅来，大巧不工，蕴含自然之美，又是桌面之上，自由酒壶酒杯，瓜果点心出现，一切都是新鲜非常，香气袭人，令得望舒都是食指大动，又是心中惊讶不已。

这一手，乃是对于天仙来说，最寻常不过的虚空造物，一切种种，都是从虚无中直接凝结出来，却是陈老道会，如今的望舒也会。可是他们能够施展这等神通，还是因为他们本身自我还在，简单来说就是还“活着”，却是徐福自称已死，一应的神通手段却依旧还能施展，又是叫望舒难以置信，目瞪口呆，僵硬坐下，就见徐福的身影也在对面落座，伸手提壶倒酒，行云流水，自然而然。

似乎是露出了一丝微笑，徐福的身影也是开口道：“我知道你一路来，就是为着追寻一个结果。你莫慌，我在这里，就是要将一切与你说得分明，自不会叫你再有一丝疑惑……来，喝杯酒，定定神，也不知道千年过去，世间酒水，变成了什么样子，我这‘千年陈酿’，合不合你的胃口……”

望舒直如失了神一般，从徐福手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水落入腹中，升腾起灼热的意思来，才叫他稍稍回神，看向徐福，听他说道：“从哪里说起呢？嗯……从头说吧……时间还多，且不着急，从头说起，你能更明白些……”

或许望舒真的是个酒鬼，却是一杯酒入口，整个人就清醒镇定过来，听得徐福这般说，便也微微点头，恭敬道：“恭候先师教诲！”

徐福微微点头，说道：“一切，应该是从三千年前说起……你应该已经知道，封神战的大概了吧？嗯，很好……‘混沌初分盘古先，太极两仪四象悬。子天丑地人寅出，避除兽患有巢贤。’原始开天，女娲造人之后，天地间六位混元大罗圣人，传下了大道道统，流传于人族之间。原本有六位圣人的照拂，人类便当为永恒主角，直到这一片天地走到尽头，届时或是超脱，或是湮灭，自有缘法。”

“混元大罗圣人，本身就是大道化身；六位圣人之师，便是大罗天道化身，是为鸿钧老祖。圣人创立人道，传播道统，乃是莫大功德，亦是开天以来，最大的功果。”

“然而圣人本身，并不是完整的天道循环，却是祂们本身与天道，也会有矛盾产生。三千年前，天发杀机，一切天仙凡人，妖魔鬼怪之间，因果纠缠，杀劫衍生，眼看着天道就要降下浩大劫数，消弭因果，延续自身，却是圣人所不愿见。”

“六位圣人，为保人道不灭，三商之下，决定立下封神台，降下封神榜，册封周天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取三百六十五尊有情众生真灵，融入天地规则之中，化为周天真神，取代天生古神，‘以己心为天心’，行人道统天之事，从而叫苍天有情，怜悯众生，延缓劫数到来……”

听到这里，望舒也是一惊，不由自主，“啊”了一声，也被徐福听在耳中，就见他微微一笑，又给望舒倒了杯冷酒，说道：“我晓得，你已经知道，自己乃是古神之身，圣人行人道统天之事，其实是叫一众古神为难……你且听我细说……”

“自殷商末年，封神之战，周天三百六十五位正神，由有情众生真灵取代，那一次的劫数，也就算是暂时遮过了。只是天地开辟之初，古神诞生无数，初女娲氏与伏羲氏一为圣人，一为圣皇之外，其余像西王母、东王公和你月御之位，并不曾被取代，而是合行权柄，继续逍遥在天地之间。这原是牵涉天地劫数的权柄，只需三百六十五位正神便能行使的缘故；混元大罗圣人，视众生皆为平等，你等古神之位，在祂们的眼中，也是与众生一般无二的……”

听到这里，望舒隐约发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再听徐福讲述道：“只是天地不仁，所谓‘天若有情天亦老’，有情众生的心念，在天道之中并不能长久存在。故而封神千年之后，大劫又自酝酿，当年的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已经被天道同化得七七八八，故而乱局再起，大劫再兴，却是在封神之后，千年一次，牺牲众多因果纠缠之人，将其真灵融入天道之中，再使苍天有情，轮回不休，便能再延缓劫数千年……”

听到这里，望舒也是有些迷迷糊糊，似懂非懂的意思，只觉得混元大罗圣人手笔极大，扭转天地规则，一次次延缓劫数，却也隐约觉得，所谓“扬汤止沸”“饮鸩止渴”之事，凡人都晓得不能长久施为，却是天发杀机，乃是要消弭一切因果，区区千年一次的战乱，似乎不足以彻底实现这一个目的。本因不消，结果便不会发生改变，劫数不过是被延缓，却不是彻底消弭。

果然，就听徐福轻叹一声，说道：“若是继续这般下去，拖到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圆满，也就罢了……可是千年之前，这一切又发生了连圣人都不曾预料到的变化，逆天而行，终遭天谴，却是酝酿了一场，延续至今的浩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