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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平明送客楚山孤(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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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么平静了下来,灵均老道师徒四人离开南诏之后,生活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左右之前几十年都是在山上,如今还是在山上,只不过是换了个山头,倒也是无伤大雅。人在山中方为仙,修行者的日子,却是在哪里都是一般的。

这一日,陈老道邀灵均老道饮茶,顺便带了望舒等人同坐,众人还疑惑着为何喝个茶都要弄得这般严肃郑重,却见陈老道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只招呼众人用茶,其余的一概不说,搞得众人都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到得他们这个修为,日常的饮食其实已经不是必须,寻常用些茶水瓜果,黄精茯苓的,也不过是满足口腹之欲,对自身的存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当然,同样一杯茶水,不同的人饮用,还是有着不同的意境。讲究到陈老道这般,菜明前青茶,化千年雪水,以至阳之火,细细烹煮,小心翼翼,心境平和的,喝茶其实也就是喝个意境了。

望舒他们始终年轻,不想两位老者一般能够静下心来品茶,饶是修养道德多年,自身清静无为,坐在这里看陈老道用金针挑动茶叶,看其在水中沉浮的场景,还是叫他们着实有些不耐烦。陈老道也不管他们心中做何感想,这一杯茶水从开始烧水到煮出清亮汤色,怕不是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眼见得茶汤清香溢出,陈老道才缓缓端起茶瓯,朝每人面前已经烫的湿润的小茶碗中倒上一口,轻声道:“诸位,请用吧!”

望舒看着面前浅杯之中,还不够一口的茶水哭笑不得,一把便将其端起,抬手便倒入口中,还未及平常味道,就觉得这苦涩汁水一时混着唾沫,朝着喉头涌去,又是滚烫非常,叫他一时憋红了脸,不敢吐出,真真是自食苦果。

陈老道见他这般,长叹一声道:“心不静,再好的茶都是一杯苦水罢了!老道多年前证得仙道,超脱生死,观望世间,云游天下,曾与复州一位姓‘陆’的先生讨教过这煮茶饮茶之道,颇觉其中蕴含道理,有意渡他修仙,却不料那陆先生洒脱得紧,说什么仙道茶道,终归是道,修仙煮茶,都是一般。老道为他言语所折,心生敬佩,却是千年之后,只怕这位先生也是要陈宗作祖,成就人间圣贤的。望舒你虽是修道人,与陆先生比起来,倒是差得远了。”

众人见望舒喝了口茶,引来陈老道这么多话语,一时间也是有些心中惴惴,不敢动手,朝着灵均老道看去。灵均老道自是尴尬一笑,却是西南蛮荒之地,哪里有什么精贵的茶叶供师徒几人品尝。那旧时蒙巂诏所统辖的无量山里,倒是颇有些粗枝大叶的野茶,却是经不起沸水烧煮,只能晒干炒制之后以滚水冲之,加入乳香蔗糖,当作甜点享用,却是望舒他们从未见识过陈老道这样的小伙慢煮之法,也不晓得享用。

心中无奈,灵均老道一时无法,只得端起自己面前的浅杯,捧在手里,先看汤色,再闻茶香,观瞧热气升腾,颇有一丝意趣,随即才小口啜饮,像是喝酒一般,先用少许茶汤滋润了唇齿喉舌,这才分两三口将浅杯之中的茶水吞下,又是沉默闭口,感受茶香在口鼻之中氤氲,体会苦涩过后的清甜,好半天才轻叹一声,缓缓放下浅杯,转头看向诸弟子,用眼神告诉他们这样喝。

所谓“橄榄好吃回味甜”,好茶也是一般无二的妙处,却是以陈老道这般慢煮,小火沸水逼出了茶叶中深藏的诸多风味,非要小口品尝,才能从这浓稠苦涩的汤水中体会到诸多妙处,又是茶汤过口,口有余香,满口香甜回味,便是这煮茶法的好处。

众人看着灵均老道这般陶醉样子,一时纷纷效仿,望舒也是舔脸向陈老道又讨了一杯,学着灵均老道的法子饮下,却是始终不得其法,依旧喝了个五官挪位,喉舌发紧,忍不住四下转头找水喝而不得,抱怨道:“陈祖师,这茶中道,比我所学之道,还要磨人里!”

陈老道无奈摇头笑笑,又是添上些许清水烹煮,看着升腾的水汽,轻声道:“道在万物之中,道在日升月恒,道在广厦万间,道在芦屋破席。道在何处?道在屎溺嘛!”

饮茶乃是雅事,众人却不料陈老道说出这等不雅之言来,饶是此话原是老子李耳先师所言,而是叫大家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这等转变。望舒更是端着茶杯,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呆愣原地,一时眼神都有些发直,看得嘉月一阵子好笑,轻轻推了望舒肩膀道:“师弟,别玩了!”

望舒却是不似作伪,被嘉月一推之后,手中的茶杯一时滚落在地,差点砸在脚上也浑然不觉,看得陈老道都是有些难辨真假,一时朝他眼中看去,就见浮光掠影,诸多景象从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中一闪而过,却是叫陈老道心下一惊,轻声道:“望舒,有和感悟?”

陈老道这话声音不大,却是直达望舒心底,将他从深深的沉浸中唤醒过来,就听他呢喃道:“道在芦屋……芦屋道满?”

灵均老道这下也是一惊,却又见望舒眼中的诸多场景一时褪去,再不出现,就听他轻声道:“陈祖师的话语,似乎勾动了未来的某些东西……可我仔细去看,又是一无所得,不知究竟……”

陈老道知道这是望舒证得绝对唯一的些许神异,虽是传了他梦境成就的法门,却是受到触动,依旧不能完全避免。这样说来,却是先前陈老道自己的一翻话语,不知哪里暗合了望舒的未来所见,叫他心有所感。只是这等未来之视,非是超脱因果不能看得完全,以望舒的修为,顶多是看个支离破碎,又是虽有感触,却无感悟,只怕还需要某些机缘,才能了悟其中所蕴含的意思。

见众人都是看着自己,望舒一时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向陈老道道歉,却是这等长辈相聚的场合,实在不是自己发呆的所在。陈老道倒也大度洒脱,笑道:“这便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望舒你品不出茶中之秒,却别有另一番的机缘,得以窥见未来种种,也算是一番收获。你且说与老道听听,老道为你开解开解?”

望舒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方才恍惚之中,我见一城宛若长安,深陷群山环绕之中,受二十八宿之形镇守。当中往来百姓,水袖重叠,与我李唐百姓相似又不相同,又觉其间法理独特,与中原不尽相同,一时脑海中浮现‘芦屋道满’四字,却是不知如何解答……”

陈老道闻言沉思片刻,不觉中饮了三两杯茶水,只觉得口中苦涩,一时回神,忽有所悟,笑道:“你这般情况,与始皇帝东临碣石所见颇为相似,又是在此茶宴之中,只怕此地与‘茶’也是有缘。我中原乃天朝上邦,明起源,周边颇有属国,效仿我天朝礼仪而不得,学了个不伦不类,倒是颇像你所说的场景。既是未来所见,只怕你今后还有远走的机缘,你且记着,自有应验的时候。”

灵均老道闻言连连点头,也是知道望舒照见未来的手段,乃是从宙光法门的角度出发,虽说寻常未来变化无穷,随意看见什么也做不得准。可像今日这般,直接叫他心有所感,看见景象的,只怕这未来也是非同寻常,不仅发生的可能性极高,而且与望舒的关联十分密切。

只可惜望舒自己修为低微,所能看见的诸多影像都是支离破碎,并没有一个完整的因果。也诚如陈老道所言,望舒所见之景,在李唐的诸多属国之中都是常见,却是李唐作为天朝上国,自然是影响着周边诸多小国的化,有些相似而又未曾学全之处,实在是在寻常不过的。

只是陈老道所言含糊,灵均老道却是担心徒弟,当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借着眼前的机缘,开始推算望舒的未来天机,口中喃喃道:“李唐国运,百年内必将衰败破灭,望舒所见未来,必然是周遭封闭小国,不曾受到李唐国运衰落的影响,才会一直保持这般景象……以望舒在南诏一甲子,身上所承担的因果并不是很重,与他相关的,出了眼前之人……是了,阴康道友还在扶桑,却是那扶桑也是受了隋帝册封的……陈祖师,那和尚?”

陈老道听着灵均老道推算未来,一时见他出言相询,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说道:“什么和尚?扶桑?你说鉴真和尚?刚好是在你南诏国主阁罗凤继位的那一年,鉴真和尚率领一众弟子出海去了扶桑……对了,他那次出行,的确是对扶桑的国运有着莫大的影响,难不成……”

灵均老道微微点头,继续道:“那便是了。三十年前,鉴真和尚东渡扶桑,播下种子,刚好是望舒所预见未来的时候……那么,所谓‘芦屋道满’一语,只怕不是道德之言,却闻扶桑人以四字之名居多,难不成……”

就在众人仔细听着灵均老道推算未来的时候,众人所在的山崖石屋之外忽然传来终南掌教的声音道:“陈祖师,消息来了!”

灵均老道闻言一滞,随即收手,叹道:“天数如此,不能再算了。今日陈祖师召我等前来,想必也不单是为了饮茶。我也不作推算,胡乱猜一猜,却是南诏归唐之事,已经有了结果?”

陈老道挥手打开石屋大门,叫终南掌教进来,一时哈哈大笑道:“灵均,你不单擅长把握天心,对于人心,你也拿捏得十分准确!不错,南诏归唐之事,已经有了结果,那新任国主异牟寻已经在李唐使节的劝说下,重新归唐,俯首称臣,唐王册封南诏王的诏,此刻已经从长安送出!”

望舒他们先是等着灵均老道推算的未来天机,一时被终南掌教打断,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却是又听得此等消息,一时也是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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