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皎如飞镜临丹阙（2）

望舒的这一剑，可谓是通过最精密的算计，爆发出最强大的神通，在最合适的时候，刺入了最准确的位置，其手段已经不像是一名修士，而是伺机待发的杀手一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中，誓要给九幽道教宗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他先前以双手挡住铁山，并非是没有其他的手段，而是知道九幽道教宗演化出来的心象地狱一重比一重恐怖，每多一重都要增加十倍威势，若是叫他把八大地狱演化到无间炼狱一重，只怕自己万难脱身，故而示敌以弱，假装自己被铁山镇压，实则是暗中调动法力，一面爆发额头上的咒，一面郁积木剑上的雷霆，待得九幽道教宗一时失了镇定，出言嘲讽之时，爆发符篆，定住虚空，随后一剑刺出，直捣黄龙。

望舒修行的阴阳雷法，乃是有数十年的五行法术作为根基，其威力之大，不是寻常人所能想象，却是先前他在委蛇的法力支持之下，能以此雷法叫南诏千里江山大雨瓢泼，如今自身法力不下于委蛇，更是将这等力道集中在小小一柄木剑之上，一剑刺出，不过绝后，也是空前，乃是望舒这数十年的生命中，最惊艳，最恐怖的一剑。

雷法运转死生，逆转造化，其声震震，其华烁烁，其形晦明，其势无匹。天发杀机，雷火齐鸣；地发杀机，震撼幽谷；人发杀机，语若雷霆。一道雷霆降下，管你天地人神鬼，蠃鳞毛羽昆，都叫它千般手段成虚妄，万载修为化灰灰，却是集神通、法力、心念与一身，聚天时、地利、人和为一体，浩大杀劫，就在今日！

九幽道教宗在一剑穿胸之际，便只觉得周身上下，一切皮肤肌肉，内脏骨骼，三魂七魄，元神真灵都是暴露在噼啪作响的耀眼电光，震耳雷霆之下，浩大法力在体内流窜不休，将一切生机消磨殆尽，饶是他掌握诸多九幽地狱秘法，此刻也都是无用的累赘，顷刻间肉身就要衰朽，元神都要破碎，心念中百转千回，似乎此时此刻就要“几度看来悲往事，从前思省为谁仇。可怜羽化封神日，俱作南柯梦里游。[*]”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不容发之际，九幽道教宗表现出了他身为千年外道教宗，经历数百年岁月的厉害之处，杀伐果决，狠辣出手，不待雷霆毁去自己的肉身生机，抢先一步运转最后一门保命的手段，强行将肉身兵解，炸裂肌肉骨骼，宣泄雷霆之气，一时逼退望舒不说，也叫他集中了一切的一剑雷霆落在空出。

就见九幽道教宗周身上下，瞬间弥漫起暗红色血痕，从体表深入骨骼，将肉身划分为无穷多份，随后便是雷霆引动，一时爆裂开来，骨肉成泥，血液成灰，四分五裂，化作无数血光，射向四面八方。

一时肉身兵解，九幽道教宗的头颅却是逃过一劫。又见他从眉心那一道血痕开始，整个头颅一时破裂开来，朝着两边分开，颅脑内血色涌动，却不似寻常肉体凡胎，不见颅骨，不见脑髓，而是在那人头之中，蜷缩着一具瘦小干枯的婴儿躯体。

那婴儿周身暗红，体表弥漫着无穷无尽的血丝，整个身子向内蜷缩，便如在母体之中的胎儿一般，前脸贴着胸腹，脚趾顶着脑壳，只有一只手直直伸出，手心生有一枚妖异流血的怪眼，便是先前九幽道教宗眉心血痕之中探出的那一只手臂。

望舒一剑刺出，被九幽道教宗兵解肉身，自爆血肉逼退，一时也是自顾不暇，不住挥舞手中宝剑，带起雷霆剑光，劈碎一切朝着自己飞来的骨肉鲜血，却是一时瞟眼看见九幽道教宗颅脑裂开，显出这诡异婴儿的情景，一时只觉得心中烦闷欲呕，鼻腔中充斥着恶臭血腥，随即回过神来，一道几丈长的雷霆朝着那婴儿斩去，口中大喊道：“好妖人！你竟修成了元婴！”

随着望舒一剑挥出，一道闪烁这恐怖光芒，弥漫着磨灭一切气息的雷霆朝着九幽道教宗头颅中钻出的那婴儿扑去，那婴儿也似乎感觉到什么，枯瘦纤细的身躯一时开始活动，缓缓舒展四肢，狰狞扭曲的脸上神情闪动，嘴巴一瘪，似乎就要哭出声来，与刚刚出世的婴儿一般无二。

雷霆之快，快得要破开虚空；婴儿之慢，慢的连只蚊子都赶不走。这一快一慢之间，竟是九幽道教宗化身的婴儿先一步舒展开了四肢五官，张开小嘴，却不是哭喊，而是一阵阴冷无比，透露着邪恶恐怖的笑声。

笑声一时响彻整个心象幻境，望舒挥出的一道雷霆就像是被周围的虚空压住一般，一时减缓速度，不断逸散在周围布满血雾的虚空之中，最终在那婴儿面前五寸之处堪堪消弭，并未对他造成一丝影响。

再看那婴儿，却是头大如斗，双眼鼓出，鼻孔上翻，嘴唇豁开，四肢手脚纤细得宛若柳条一般，周身皮肤都紧紧绷在骨骼之上，显出粗大骨节，又是漆黑一片。这具躯壳乃是婴儿的身形，看上去却如一百二三十岁，年老骨缩的老者一般，浑身没有一丝毛发，皮肤上却是布满了咒，脸上的神情更是怨毒无比，与那九幽道教宗一般无二。

望舒看得分明，心中也是清楚，又是一时大骇，却是这婴儿不是旁的，乃是九幽道教宗元神化身，孕育在眉心识海之中的胎儿，已经是元神化婴，诞生婴儿，是为元婴，乃是道门修行之中，一个极高的境界，却是叫这九幽道教宗修成了。

所谓元婴，可以简单理解为元神化为的婴儿，其实质乃是丹道的一种，是在修炼元神的过程中，将金丹炼成活生生的婴儿，相当于元神在自己体内转生，得了一具肉体一般，乃是转化后天为先天，的一团干干净净的血肉的不二法门。

一般来说，元神转化为婴儿之后，就需要修士毕生将其孕养，就如妇人十月怀胎一般，处处小心。只是这元婴比起一般胎儿来，实在是不容易凝练，又是其同时具有元神和肉身，精神与物质两重属性，凝练起来十分困难，又是十分危险。

九幽道教宗修行地狱法门，观察生死变化，对于寿元一道，自然是要比寻常修士理解得深刻。加上他一门的修炼就在这里，却是无论如何不会舍弃肉身，叫元神独自成神，却又是即便证得长生，肉身的寿元还是有限。折中之下，九幽道便专门有一套修炼元婴的法门，却是转化阳寿为阴寿，那元婴练出之时乃是垂垂老者，待得十百千年之后，肉身衰朽，阳寿转化，这元神就会彻底化作一个刚刚出世的胎儿，所谓自己诞生自己，重现轮回，脱离阴阳，乃是外道至高法门。

这一任的九幽道教宗修炼不过数百年，自身寿元悠长无比，故而识海之内孕育的元婴却是一副苍老样子。所谓“不凡之子必异其生”，这元婴却是孕养在识海之中，以肉身死亡作为诞生的征召，玄妙非常。加上肉身寿元越是悠久，元婴得到孕育的时间便越是充足，一旦出世，便是惊天地，泣鬼神，浑然先天一块血肉，便如上古先圣古神一般，威力无穷。

如今望舒逼得九幽道教宗肉身兵解，元婴出世，却是破灭了这九幽道教宗孕养先天元婴之体的妄念，坏了他这几百年的修行，更是在元婴出世的瞬间，手中所捧的一枚碧落大丹失去肉身气血供养，直接破灭消弭，更是叫九幽道教宗恨得心火都要外焚，顷刻间就要将望舒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

所谓“碧落大丹”，就是天道第一重的意境凝练金丹，乃是元婴孕育之后，凝结神通法力的根本所在。九幽道修行九幽黄泉法门，一旦凝练出碧落大丹，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此身何处可寄托，玄黄之外天外天”的至高修为，足以一步登天，逆转生死，元婴出世之时，便是立地升仙之日。

如今九幽道教宗被迫兵解肉身，诞生元婴，却是叫那一枚碧落大丹未尽全功，胎死腹中，直接湮灭消失，断绝了他的成道之途。断人道途，比之杀人父母更甚，却是将其超脱的希望彻底断绝，证道的可能直接磨灭。从今往后，九幽道教宗想要证得仙道，已是痴心妄想，再无可能，只能凭借着元婴之身，或是夺舍转生，或是堕入轮回，或是魂飞魄散，却是失了根本。

不过话对如此，这九幽道教宗辛苦孕育的元婴却也是着实不凡，仅仅诞生之时的一身冷笑，就能将望舒凝聚全身功力的一剑雷霆消弭在虚无之间，却是他将大部分的法力和精力都花费在孕育元婴之上，一旦叫其诞生出来，自然是雄威滔天，神通广大，却是一时叫望舒看得两眼发直，心中一阵发毛，不由运转全身法力，抢步就要上前。

九幽道教宗以元婴之身重生，一时间也是双目血红，狠狠盯向望舒，随即柔若无骨的手臂一招，便将那引魂幡重新握在了手里，另一只手更是掌心大开，直直朝向望舒。那一只流血的邪眼之中，激射出血色光华，弥漫整个心象幻境之中，将望舒先前激发咒发出的皎洁清光一时打碎，随即更是狠狠压在他的身上，叫他一时动弹不得。

紧接着，就见九幽道教宗挥舞引魂幡，诵念出无穷无尽的咒语，又是抽空桀桀怪笑，用婴儿的声音，老者的语气苍凉道：“元婴出世，生不逢时。今日是我诞辰，只怕也是死忌。道途漫漫，何人能逃脱红尘苦海？终归要堕入九幽地狱，便叫你看个分明罢！”

霎那间，整片心象幻境一时暴涨，灼热气息四下蔓延，间或血腥鬼哭，不绝于口鼻眼耳。

[*] 《封神演义》第四十六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