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料得天家深有意(4)
皮罗阁驾崩,肉身消弭,英灵化归天地,融入自然,证道封神,乃是众人皆知之事,也是有先前盛逻皮的例子在前,百姓们也还算是能够接受。只是这两三日来,诸多百姓因为一时见不到皮罗阁的遗物,想要上山前去参拜,却又发现这山上似乎与先前有了不同,个中变化莫测,竟是叫他们有些找不到上山的道路,一时都是被拦在山脚之下,也是无法。
悲痛情绪难以发泄,百姓们也是着实难受了几日,又加上这两三日来,王城之中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凝重,众人虽是不知天家之事,却也隐约能够觉得不妥,又是个个压抑情感,生怕因言获罪,一时也是煎熬。阁罗凤和诚节的事情,整个王城之中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只是百姓们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虽是不懂,却也十分敏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叫他们猜出个七八分来。
如今乌蛮大祭司率军回转,也带回了皮罗阁的遗物,城中百姓一方面是迎接皮罗阁回朝,一方面也是暗喜乌蛮大祭司终于归来,却是旧王驾崩,新王未立,如今南诏国中最大的,除了灵均老道,也就是这位掌握祖宗法统的大毕摩了。至于慧明和尚,这位南诏国师,则是去年便随着凤伽异去了中原天州,至今不曾回还,自然也就不能作为一众百姓们的主心骨。
乌蛮大祭司此刻率军到了王城之外五里,因着大军人数太多,不能进城搅扰百姓,只要原地驻扎,等待阁罗凤出城为众人接风之后,常备军回归各地大营,征召军分封后各回各家,才能将这大半年的出征之举,花上一个不甚完美的句号。
消息传入王宫,不过片刻光景,阁罗凤便带着仪仗,领着崇和诚进,协同几乎全城百姓,一同出来,迎接乌蛮大祭司等人。乌蛮大祭司看了一眼,不见二王子诚节在人群之中,心中便是一声轻叹,暗道饶是有灵均老道相助,省了不少路途,还是晚到一步。看眼前这般样子,二王子已经按耐不住,做了糊涂事情,眼下只怕是情况十分不妙了。
对于诚节的安慰,乌蛮大祭司其实并不是十分放在心上。与他的前任不同,现任的乌蛮大祭司年纪更小,对于一应的人间之情看得几位淡泊,又没有前任乌蛮大祭司那般慈悲怜悯的心思,一心一意只侍奉南诏国的历任国主,至于王子之类,着实不算什么要紧人物,自也不需要他太过操心纠结。再加上如今诚节不出,必是做下了违逆皮罗阁意思的事情,从皮罗阁的角度来看,乌蛮大祭司也是懒得管他。
眼见得阁罗凤出城,两位王弟和一众百姓都是跟在他的身后,乌蛮大祭司也是十分满意,知道阁罗凤已经靠着自身的威望和手段,压服了王城之中众人,对于继承皮罗阁的大统一事,已经是十拿九稳,省了不少功夫,又是不曾引发兵祸,也是着实的好事,算是皮罗阁看人精准,没有因为大统传承而给南诏百姓带来灾难。
因为皮罗阁的肉身灵魂都已经上山封神,如今乌蛮大祭司带回的不过是他生前所用的些许器物,迎接过程倒也就没有想象之中那般复杂,左不过是将皮罗阁的遗留器物请上仪仗,由三位王子和乌蛮大祭司护送着,在全城百姓们的震天哭喊之中,好生送回王宫之中,一路上自有诸多祭司毕摩作法,自是无忧。
南诏诏主远离王城驾崩的事情,倒也不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却是皮罗阁的父亲盛逻皮继位之时,便是先王逻盛出访李唐,不幸驾崩在外。只是当时情况,与现在大有不同,却是逻盛在世之时,并未封为神祈,一应尸身从李唐运送回南诏,着实花费了不少功夫,又是惊动前任乌蛮大祭司不远万里,亲自赶赴,沿途护送,才平安返回。
虽然皮罗阁乃是人道封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身死魂灭。可就如望舒等人所知晓的一般,百姓们也是十分朴素地知道,无论是升三清天为神也好,入九幽化鬼也罢,归人道轮回也是一般,无论如何,他们与皮罗阁这一世的缘分,算是已经被斩断了。今后想要再如先前一般,与皮罗阁在长街上饮宴,已是不能,所能做的,无非是去巡山土主庙中,供奉香烛之火,聊表心意罢了。
天人永隔的悲哀,此刻被全城百姓的哭喊声表现得淋漓尽致,也是皮罗阁三十一岁继位为王,四十一岁一统六诏,五十一岁驾崩,在位这二十年的时间里,爱民如子,施行仁德之政,颇受百姓们的爱戴。此刻众人失去了云南王,心中的那一份哀痛,却不是盛大的仪式,封神的荣光所能掩盖点滴的。
众人一路相随,与阁罗凤等人一起,将皮罗阁的遗物送回了南诏王宫之中,又是围在王宫之外,想要伴随自家诏主片刻,久久不愿离去,饶是影响了王城之中的安定,阁罗凤也不愿意驱散众人,只由他们表达哀思,不加干涉。
因着皮罗阁生前机遇颇多,不仅得了三清天尊的点化,一统六诏,成就不世功业,在人世之间,也是得了唐王的多次册封赏赐,乃是唐王的异性兄弟,受云南王爵位,又加封了越国公,风头无两,故而虽是死后封神,一切的礼数却也不能有所减少,还是要按照李唐的规矩,好生操办一番。
历来君王殡天,都是国之大事,南诏虽是不如李唐吐蕃,也是西南一方霸主,在阁罗凤的主持之下,皮罗阁的丧事也是办得十分盛大。因着他生前受唐王赐名作“蒙归义”,死后的谥号也就被称作了“归义王”,无论皮罗阁对唐王这个“归义”的意思是否满意,南诏众人也不敢忤逆了唐王的意思,自然也是一应地操持下来。
皮罗阁生前曾几次表示,要在自己驾崩之后,将南诏大统传承给阁罗凤,又是临死之前,召见了乌蛮大祭司和一众随军大臣,要他们立下誓言,永远追随阁罗凤为王。阁罗凤继承南诏国主大位,其中最大的阻碍也不过是皮罗阁的三位亲生儿子,如今诚节已经被镇压,崇和诚进资源拥戴大哥为王,国中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异议。就在皮罗阁的丧仪结束之后的当日,乌蛮大祭司便上请天意,中求神祈,下问先祖,行使自己“神授王权”的全力,宣布阁罗凤继任为南诏国主。
因为阁罗凤原非皮罗阁嫡亲血脉,现在众人归心,今后却是一个不小的隐患,乌蛮大祭司也就继续行使神权,宣称阁罗凤乃是皮罗阁嫡子长子,一切有关血脉之类的传言,届时虚妄不实之说,昭告全国上下,不得再任何情况下提起此事。乌蛮大祭司执掌神权,阁罗凤又成了南诏的人王帝主,两人的权力归于一处,莫说是混淆血脉传承,就是移山倒海,也是不在话下。南诏诸多百姓,倒也不是十分在意阁罗凤的身世,只知道他是一位难得的贤明君主,自然也就信受奉行,在民间断绝了有关阁罗凤身世的一切讨论,安心奉他为王。
其实无论阁罗凤的身份血脉如何,在乌蛮大祭司认可他成为南诏国主的一瞬间,这一切也就都不重要了。南诏是一个原始部族逐渐凝聚而成的国家,比之李唐,其国内继承自上古时代的宗教信仰就要具有更大的影响力,在中原“绝地天通”,使得天人永隔的壮举之后,南诏却一直奉行者“王权神授”的制度。这也就是为什么历任乌蛮大祭司不掌握国事,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官职,可随便一句话说出来,就能叫诸位诏主都胆颤心惊的原因。
此乃,真实不虚的,“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而阁罗凤这边,终于克服一切障碍,按照自家父亲皮罗阁的遗愿,顺利继承了南诏国主之位,自然也是心中十分欢喜,却是总算了却一桩心事,不至于时刻为其担忧。若是他不能继承南诏国主之位,自己的身家性命还在其次,却是辜负了这么多年以来,皮罗阁对他的信任和关怀,更是辜负了自己为了得到这一份信任和关怀,所付出的种种努力。
新王登基,举国上下原应该好生庆祝一场,只是皮罗阁始终是出征蛮族之时驾崩,死在了外面,众人多少还是为其感到悲伤难过,加上阁罗凤又是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孝心极重,也就没有大肆铺张浪费,用自己登基的喜悦来冲淡众人对皮罗阁的缅怀。也只有李唐派驻西南的一应节度使,早早得了消息,大局未定就备了礼物赶来,却是中原天州,始终胜过边陲小国,这等天家斗争,在一众李唐的节度使眼中,实在是跟小孩子过家家差不多,一早就能猜出结局,自是前来祝贺,
南诏历来与李唐交好,阁罗凤也不敢违背了这一个习俗,眼见几位节度使亲自赶来庆祝自己登基,阁罗凤也是不敢怠慢,摆下自己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南诏王宴,招待了众人,收下他们的礼物之后,又是回以十倍价值的东西,以显示南诏王对这一众节度使的怀柔与拉拢。
因着唐王的诏还未来到,阁罗凤现在也只算是南诏王,还没有云南王这等名头册封,倒也不影响他登基大宝,也是南诏与李唐名为君臣,实则独立性很强,两边不过是互相尊重,南诏国主尊崇唐王的封赏罢了。
而就在阁罗凤登基坐殿的第二日,灵均老道也是出人意料地带了三名弟子前来恭贺,一时叫阁罗凤大喜过望,连忙准备迎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