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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霁天欲晓未明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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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乐歌舞的妙处,在与其几部音律之间的融洽统一,庄严宏大,各种乐器纷繁迭出,又合作归一,配上自幼训练的舞娘,数十上百人一道上演,宛若军阵一般,进退有度,一颦一笑之间,都彰显着绝代风华。

西南六诏作为李唐的属国,其化习惯上亦是以李唐为尊,经过近百年的学习发展,倒也真创作出了不少精妙绝伦的歌舞。而邆赕诏主之妻柏节夫人,便是这舞月中的佼佼者,排演出的歌舞,在西南六诏乃至巴蜀一带都是颇为有名,叫诸多人墨客喟叹不得亲眼一见。

虽是学习中原汉家化,柏节夫人的歌舞又是有所改进。借助于乌蛮女子得天独厚的嗓音和身形条件,着重表现山水风情,巫教传说等等。在场众人虽是各怀心事,却也渐渐沉迷进了歌舞之中,一时难以自拔。

从歌舞中,六诏诏主看见了苍山上的皑皑白雪,看见了洱海中的细细浪花,看见了山林中的奇花异草,看见了城池中的百姓安居;而乌蛮大祭司为首的巫教几人,则是看见了毕摩携天降临人间,看见了雄鹰飞过天际越过大地,看见了刀耕火种的历史,看见了先祖引领万民的历程;就连望舒和狸,都是从这歌舞之中,看见了天地自然的演变,看见了生老病死的悲欢,看见了苍茫渺渺的天道,看见了诸天神佛的笑颜。

柏节夫人的这一段歌舞,总共分作三个小段,由浅入深,由简入繁,一步一步,引人入胜,带领着在场众人的心思,一步一步踏入人神共存的神话时代,踏入天人合一的绝妙境界,踏入不悲不喜,无生无灭的欢喜境界。

到得尾声,只听那钟鼓渐歇,众舞娘宛若倦怠一般,柔柔弯下腰肢,围着大殿正中,成了一朵山茶花的样子。随即,一声金玉相击,舞娘们一时挺腰站立,就见正中原本空无一人之处,柏节夫人身着纯白繁复长裙,头戴五彩花冠,缓缓站立起来,朝着四方施礼,在鼓乐渐歇中,双手合十,面露慈悲,静静定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观音神像,从人世间抽离了出去。

歌舞已毕,众人却是个个呆愣原地,脸上神情如痴如醉,就是邆赕诏主,也是一般无二。此时此刻,众人心中都是涌起了诸多念想,或是对于理想生活的渴望,或是对于山水自然的亲近,或是对于天人之道的思索,或是对于人世沧桑的感怀。诸多心念浮起,又是将先前萦绕众人心头的些许不快冲淡,叫他们忘记了之前种种,满心满念只有美好,再无其他。

离此数百里外的三清观中,灵均老道等人也是看着悬浮在半空中的水镜,一时痴迷沉醉,饶是委蛇这等无情无欲的妖王,都是被柏节夫人所展现出的超脱美好所震撼,一时大张了嘴,想说什么,又是没说出来。

而半山腰处的准提阁中,准提道人法理神像那十二只手中所持有的莲花一时光芒大作,红白绿三色闪耀,一时变得清脆欲滴,宛若刚刚采摘而下,随即凭空消失,在山脚处再次浮现,化作一汪莲池,开出满池的鲜花。

一曲舞毕,邆赕诏王宫中众人沉寂半晌,这才爆发出阵阵交好之声。原本诸位诏主,都是自持身份,正襟危坐,帮着一张脸,这下却是个个起身欢呼,口中用乌蛮土语不住喊叫着什么,一时竟是失了礼数,激动太过。一旁坐着的望舒虽不如诸位诏主这般失态,却也浮现微笑,满意轻叹一声,一时又觉得脸上湿润,抬手抚去,竟是不知何时落下了泪水。

柏节夫人这一场歌舞,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空前绝后,可称西南歌舞大成之佳作的一次表演。六诏歌舞技艺,到得今日,总算是成就正果,凝练升华,殊为可贵。

眼见众人这般样子,依旧保持白衣观世音姿态的柏节夫人心中也是暗暗一笑。作为这舞乐的排演者,她对其表现力和感染力颇具信心,也是知道众人现在正处于沉迷之中,一时难以自拔。先前她劝告邆赕诏主与皮罗阁交好,已经考虑到了如今这般尴尬情况,便也准备了歌舞在旁,一有不对,就拿出来解开局势为妙。

柏节夫人收敛了姿态,打发手下的一众舞娘和乐师轻巧离开,独自一人走到桌边,端起邆赕诏主面前那一杯酒水,朝着众人说道:“诸位叔伯兄长,多年不见小妹,诸位一切,可还安好?”

直到此事,诸位诏主才回过神来,一时听见柏节夫人说话,又见她手捧酒杯,便也连忙举杯起身,纷纷说道:“多劳夫人关心,我等诸事都好!”却是这柏节夫人虽是邆赕诏主之妻,施浪诏主之妹,更是某几位诏主的晚辈,却也是邆赕诏的诏主夫人,受了唐王册封的诰命在身,如此场合之下,大家都是不愿意失了礼数。

更何况,柏节夫人先前一舞,却是深入了众人心田,在诸位诏主心中,她已经是山水自然,天地之美,白衣观音的化身,自然不愿意叫她生出丝毫不慢,俱是个个有礼。与她好生说话。佛门比道家先行一步进入西南六诏,一应传说也是流传更为广远,却是深入人心,叫人难以忘怀。要不是佛门高僧杨法律和尚做了南诏的国师,只怕如今六诏信佛之人,还要多上许多才是。柏节夫人以观音打扮现身,自然是叫诸位诏主心有所感,愈发对其敬佩。

见众人这般样子,柏节夫人一时也是松了口气,庆幸一切尚在她的把握之中,今日之事纵是没有结果,也不会变得更坏,便又开口说道:“各位诏主大驾光临,小妹本该是先来相迎的。只是为着歌舞排演,一时抽不开身。好在最终上演,也是不负众望,小妹演得,自忖也是不错。”

诸位诏主又是想起刚才的舞蹈,一时交口称赞,纷纷夸赞柏节夫人的技艺高明,心情也是十分顺畅,却是先前那等尴尬逼人,暗流涌动的环境,还是叫诸位诏主感到压抑,多亏了柏节夫人的歌舞才得以舒展。

柏节夫人见状,又是微微一笑,举杯相敬,喝光了杯中酒水,酡红着脸,又是说道:“刚才我听南诏王和我夫君都朝诸位敬酒,倒也不敢强求各位多喝。我作为邆赕诏主内妾,相迎诸位诏主前来,便也以此为敬,还请诸位不要嫌弃。”

众人闻言俱是脸上一红,却是先前皮罗阁和邆赕诏主敬酒,他们都是不曾举杯,落了两人的脸面。若是说起国家大事,议政手段,这下马威倒也算不得错。只是在柏节夫人这等女流面前,再像先前那般,却是有失风度。无论愿意与否,众人都是举杯满饮,酒水下肚,一时也是放开了许多。

柏节夫人眼看着诸位诏主饮下酒水,知道先前之事已经算是揭过。众人先前那般作为,可一不可再二,接下来商议国事,就不会再陷入那般尴尬境地。乌蛮人都是直爽汉子,就算是老谋深算的几位诏主,骨子里倒也还是有着祖宗留下的尊严血脉,既然已经抵死不受一次,便也再不会太过为难南诏王和邆赕诏主,无论结果如何,总算是有个商量,便是极好。

想到此处,柏节夫人也就微笑着朝众人施礼,柔声说道:“叔伯兄长们商议国事,柏节一届女流,自是不好在旁。还请诸位吃好喝好,小女子先请退下,容后再拜!”说着话,柏节夫人朝众人深深行礼,缓缓退出,却是不曾远走,而是绕道了殿后密室之中,继续关注事态发展。

诸位诏主看着柏节夫人离开,俱是百感交集,一时又是沉默,却听得望舒又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柏节夫人的技艺,却是叫我这出家人心动些许。如今歌舞既毕,想来诸位诏主也不是前来吃吃喝喝,若有什么要紧之事,还是尽早商议为妙。”

诸位诏主看向望舒,神情都是复杂,却是以一方面忌惮他是灵均老道的徒弟,神通广大,谁也不愿意得罪他;另一方面也是觉得他所言有理,却是有些事情,与其逃避,不如直面说开,拖延日久,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皮罗阁见望舒出头,哪里还不晓得他的意思,一时也是起身,朝着众人说道:“诸位,我等同为六诏诏主,撇开唐王的封赏不说,大家却都是一样的。如今唐王降下诏,要我等一统归唐,原非我所愿,也叫我十分为难。要说起来,六诏归一,有德者居诏王之位,皮罗阁虽是年轻,也懂得君命不可违的意思。今天就算我得罪诸位叔伯兄弟一下,也要将此事议个分明才好!”

众人之中,就见那施浪诏主站起身来,朝着皮罗阁说道:“你这话自是不错,唐王有诏,我等自是遵从。只是有这一句,我要问你,却是什么样的人物,才算是‘有德之人’,可居这诏王之位?”

皮罗阁心中一动,虽是听这位施浪诏主言语不善,却也始终是打破了僵局,便也朗声答道:“兄长问得好!某窃以为,治国有方,爱民如子,有道有福之人,便是有德,可居大位!不知兄长一下如何,还请示下!”

施浪诏主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一旁的越析诏主缓缓站起身来,咳嗽了两声,捋着一把雪白胡须,轻声说道:“南诏王说得好。要说治国有方,爱民如子,你我总是一般。六诏发展至今,自是有你我的心血在了其中。只是你说这‘有道有福’,却是十分耐人寻味。不知南诏王所谓的‘有道’,可是有道家高人撑腰的意思么?”

皮罗阁闻言一滞,却是他说话之时,确有此意,一时被人戳破,也是不好反驳,又是转头看向望舒,却见他埋头吃喝,就如饿鬼托生一般,对面前场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丝毫没有表示。皮罗阁正暗骂望舒不靠谱,忽然看见那位狸妖王却是双手放在桌下掐诀,嘴唇微微翕动念咒,眼神看向那越析诏主,就见其面色骤变,急忙伸手,却已是不及,腰带一时迸断,裤腿滑到了脚踝。

场中顿时一静,随即爆发出响亮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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