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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柳条折尽花飞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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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众人出来,原本是因着南诏王盛逻皮驾崩,英灵显化,动静太大,才惊动了他们。众人却是想不到皮罗阁来得这么快,却是这下子就赶着朝三清观来。

盛逻皮身死,南诏王之位自然是落在了皮罗阁身上,虽然西南六诏之中,诏主之位乃是世袭罔替的代代相传,“南诏王”这个封号却还需要唐王的加封诏才能正式生效。不过按照皮罗阁这些年来的治国手段,以及他在百姓心目之中的地位,这封位倒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既然灵均老道称他为南诏王,那他也就真是南诏王了。

众人入得殿中,也就稍后片刻,就听闻外面仪仗锣鼓声响,不绝于耳,便如十五年前,三清观初立,盛逻皮上山来那次一般。时光流转,岁月穿梭,当日之人,有在有不在的,一时也是叫望舒等人唏嘘不已,就是灵均老道脸上,都有了些追思的意思。

随即,皮罗阁便带着乌蛮大祭司和杨法律和尚的徒弟,那个叫作“慧明”的小和尚进得三清观来。看他脸上神情,不见多少悲伤,却是十分焦急,匆匆与众人见礼之后,便是着急开口问道:“道长,我家父王,他……”

灵均老道能知过去未来,先前心念一动,知道皮罗阁上山来时,已经猜到他为何这般焦急,也是轻声说道:“南诏王莫慌。你父亲盛逻皮已然证就神道,上得山来,与先祖细奴逻王一般,做了山神土主。”

皮罗阁闻言一愣,随即脸上也是露出了些许轻松。众人自是不知,他方才经历了什么,却是南诏先王盛逻皮命数将尽,正在托付皮罗阁最后几件事情的时候,忽然一口气没能喘上来,脖子一歪,双眼一闭,便是驾崩,结束了他唐咸亨四年生,景云三年继位,开元十六年驾崩,合计五十五载寒暑阳寿,三十九度春秋人王帝主之命。

盛逻皮的驾崩,原是在皮罗阁等人的意料之中,却是一来他的寿数乃是中原道门的还丹延续,就在这几年之间;二来也是近日他已经昏迷多时,早起一时精神振奋,正是回光返照之像,众人已经有了准备。

只是盛逻皮一时气绝,身躯却是转瞬消融于空气之中,吓得前一刻还紧紧握着他的手,哭得昏天黑地的皮罗阁生生后退了两步,一时难解。皮罗阁亲眼见证过杨法律和尚虹化的场景,却是与他父亲这一次肉身消失有所不同,既不曾听闻佛音梵唱,也不见白虹冲天而起,却是盛逻皮的身躯就像冰块笑容一般,直接消弭在了天地之间,不留一丝痕迹。

随即,还不等皮罗阁反应过来,乌蛮大祭司就是不顾众人阻拦,冲进了王宫寝殿之中,看着床榻之上空空如也,一时发愣。他作为巫教教长,理当把握南诏诏主的生死仪式。先前乃是诏主临终,众人不能觐见,只有下任诏主能够在场。可是刚才一瞬,乌蛮大祭司忽然感觉到法理降临,盛逻皮生机断绝,却是凡人不知,他又如何不晓,这才违反了规矩,冲撞进来。

一时之间,皮罗阁跟乌蛮大祭司面面相觑,未及开口说上一句话,便是感觉到三清观所在的山脉之上,更加恐怖的法理波动冲天而起。这法理降临,乃是冥冥之中,凡人万难感知。乌蛮大祭司修为身后,勉强能够探寻一二;皮罗阁则是因为得了三清天尊的好处,神通没有,感知还是不差,两人才能知晓。

南诏王遗体消失,这是了不得的大事,若是没有一个合理解释,便会成为五诏诏主攻讦皮罗阁的依据。虽是感觉到山上传来波动,皮罗阁和乌蛮大祭司心中已有猜想,可是不能确认,始终是莫大隐患。情急之下,也是由乌蛮大祭司做法,请了山水神灵托着皮罗阁的仪仗,又在山下见了慧明和尚,不顾一众侍卫吓得魂飞魄散,生生靠法术赶上山来,面见灵均老道。

直到此时,南诏王盛逻皮驾崩之事,在那蒙舍城中,还无有第三人知晓,两人却是要赶着事情没有发生变故,尽快探寻其根源。这下得了灵均老道的话语,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又是被灵均老道领着,众人进了巡山土主庙中,见了盛逻皮的法理神像,这才彻底放心下来,一时都是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颇有劫后余生的额感觉。

望舒一旁看着,忍不住出言打趣道:“你们却是好生奇怪。那南诏王盛逻皮身死,你们不伤心也就罢了,却是忙着上得山来。就算他证就神道,也是阴阳两隔的事情,孰轻孰重,你们不知道么?”

灵均老道看了望舒一眼,只叫他莫要说话,倒也不曾责怪。却是南诏王盛逻皮身死,皮罗阁作为人子,怎么可能不伤心,不难过,不悲伤,望舒这一句话,说着倒是无意,听在事主耳中,多少还是有些刺耳,不甚中听,又是不能说他什么。

平心而论,皮罗阁此刻的伤心之处,的确不如寻常百姓家那般,却是这盛逻皮寿尽身死之事,他从十五年前就一直做着准备,这么多年下来,心中不敢说淡忘,也是多少有些习惯了,情感迟钝,故而不见他哭天抢地。再从另一个方面说,从来帝王之家,就是强迫着泯灭这等人性的,其中厉害之处,比之佛道出家之人,也是不遑多让。

无论是盛逻皮也好,皮罗阁也好,眼下第一要紧之事,都不是生死礼数,而是维持南诏的稳定,保证南诏不会因为诏主驾崩,引发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只是这意想不到的事情,还不等五诏发难,便先发生在了南诏王宫之中,却是盛逻皮遗体消失,自是容不得皮罗阁悲伤难过,却是要先解决要紧之事才是。

皮罗阁听见了望舒的话语,就像没有听见一般,也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他今年也是而立之年,不似望舒那般依旧少年心性,中年沉稳,再不似先前那般,因为望舒一句话,就要跟他大打出手的。

只是皮罗阁面上沉静,站在他旁边的凤鸾却是看见了他严宽中噙着的泪水,又是见他双手握拳,微微颤抖,知道他也不甚好过,心中不忍,自顾拉起了袖子,去给她擦拭泪水。凤鸾和委蛇原本是山中的妖王,无论是论神通,还是论年纪,都不是在场人族所能比拟的。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凤鸾和委蛇对这位南诏先前,不,现在的诏主也是颇具好感,多有照顾,见他这般样子,心中也是为他感到难过,情感强烈之处,却是比之杨法律和尚圆寂那日要厉害得多。

皮罗阁站定不动,只任由凤鸾替他擦拭眼中滚滚的泪水,一时也是再难克制,虽是无声,泪珠也是不断落下。还好凤鸾照顾他的心情,那袖口就捂在了他的双眼之上,虽是众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到底没叫别人看见信任南诏王人前落泪,帮他存了一份体面,也是皮罗阁现在这个时候,唯一保有的,仅存的,救命稻草一般的尊严。

望舒见得这般样子,也是知道自己说话太过无情了一些,虽是玩笑,却也不该开在这个时候,连忙上前,扶住了皮罗阁的肩膀,轻声道歉安抚,自己却是先哭了出来。想那盛逻皮在世之时,年年往三清观送来的礼敬供奉,着实丰盛,又是时刻挂念这望舒嘉月等人年幼,怕他们受不了山上清苦,都是暗中交代下人,藏了某些灵均老道可能不喜欢的东西给他们。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盛逻皮作为南诏王,一来不能叫自己的儿子承欢膝下,二来没有太多时间精力分在一众小的身上,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膝下一众女儿,都可以作为联姻的筹码,随时舍弃,着实不是一位当得起“父慈子孝”四个字的长辈。可是能够用心之处,他却也都用心到,不说对皮罗阁如何宠爱,就是对望舒嘉月这些晚辈,也是颇为尽心的。

望舒自己性子浮躁,却也不是他说出那等不适时宜的话语的理由。究其本心,还是接受不了盛逻皮驾崩的消息,自己说些无聊的笑话逗自己开心,却是笑脸没能挤出,眼泪先滚了下来。

凤鸾和委蛇在一旁看着,也是感慨,却是他们高高在上,不需要南诏王的照顾,却也亲眼见证了他在位三十九年来,疼惜百姓,施以仁治,甚至某些时候,委曲求全,只为南诏安康的各种举动。巫教将他们这些妖王奉作自然神灵,不是没有道理,却是他们都与南诏百姓异体同心,能够理解人世间的种种情感,眼下也是有些难过。

见往日里伶牙俐齿的嘉月都沉默一旁,灵均老道也是长叹一声,说道:“生老病死,乃是天数,汝等自当看得开些。盛逻皮王虽是身死,却也死后封神,得享万世香火。你们要真想叫他欢喜,还是要勤政爱民,做出一番事业来才是。”

道理是这个道理,感情却难以一时转变。不证混元,个个都是众生蝼蚁,感情丰富之处,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轻易开解。灵均老道自是知道这个道理,却也是看不了这等人间情多,少不得要说上两句,有用也好,无用也罢,总是自己一个长辈的心意。

乌蛮大祭司这下脸上也是不甚好过,沉默着走到盛逻皮的神像面前,先是以乌蛮人的传统规矩替他做了法事,随后更是以道家的一众仪轨,替他祈福诵经。听闻着乌蛮大祭司口中古怪生涩的经,众人都是心中有感,一时沉默。

“英烈天妃,善庆明时。游行三界,遍察灵祗。风雷卫护,兵将维持。中临人世,为殄灾非。下通地府,遍靠神司。枉横者戮,杀人者诛。施人者爱,谋人者追。一心归仰,万物咸熙。急急如律令。[*]”

[*] 《太上救苦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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