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五月五日天晴明(5)
要说灵均老道对南诏王盛逻皮说的话语里面,蕴藏的意思不可谓不深刻。什么是“万世香火”?不说万世,不过百载千年之间,秦皇汉武,还有哪位,能够得享香火供奉?中原天州,九五至尊,不可谓不尊贵,不可谓不崇高,也不可谓不繁盛,可归根到底,能享有十世香火的,都是少之又少。
若要说起来,得享万事香火的人物,倒也不是没有。遥想三皇五帝,孔颜老庄,哪位不是万民敬仰,永享香火供奉?归根到底,所谓的万世香火,便是要么封神,要么封圣,流传千古,德赞万民,宗庙祠堂,千年百载而香火不灭。
盛逻皮能从灵均老道的话语中领会多少,旁人不得而知,只知道灵均老道随随便便一句话,将其开解之后,倒也真还叫他宽心了不少。无论是南诏也好,李唐也罢,任何一个王朝的气数,都是靠着数代贤明君主仔细经营而来。盛逻皮在历任南诏王中,也算是励精图治,殚精竭虑的一位,他在南诏王大位上多坐一天,就能多一天时间来实现他的宏图伟业,自然是于一城百姓有利的。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南诏王一行也就起身告辞,毕竟这一次法事之中,灵均老道出了最大的力气,眼下他虽然已经恢复些许,倒也还是需要休息,众人都是明事理之人,又是又乌蛮大祭司在一边旁敲侧击,饶是南诏王不休法术,也是知道其中关窍,不好多留。
灵均老道自然也是好生送走了南诏王,却是自己虽然没有乌蛮大祭司担心的那般疲惫,倒也真需要修养片刻,加上眼看着南诏王盛逻皮的情况,也不是能够长久安坐的,既然事情已经办完,该说的也都说了,自是将其送走为上。
三清观外,百姓们还在兴奋谈论着先前的事情,又是有人牵头,说是应该在城外修建一座龙王庙才是。南诏王一行一面准备着仪仗,一面听着百姓们商量,心中也是欢喜感慨,却是灵均老道这一次的设计,一来解决了六诏干旱的问题,二来也是给了委蛇一番机缘。或许对道门来说,委蛇不过是一个修炼多年的妖王道友,可是对于西南巫教,他可是真实不虚的自然神灵,若是能够更进一步,冥冥之中,气机交感,对于巫教众人,也是有着莫大的好处。
众百姓们也知道南诏王近年来身体不如从前,眼见他从三清观中出来,大家也就十分默契地开始收整自己的东西,随着南诏王的仪仗一同下山,却是方才下过大雨,山路湿滑,还得有百姓们从旁陪伴,才能保得南诏王无虞,也是叫众人安心。就从这一点上来看,灵均老道指点盛逻皮好生做他的南诏王,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西南六诏与中原天州,多少有些不同,六位诏主不单是通常意义上的一国之君,却是勉强还算得上是六诏百姓的共主。寻常蒙舍城中,蒙氏与百姓们乃是君臣,可真要追究起来,说是主仆也不是十分过分,却是西南六诏,还未完全脱离原始奴隶体制,多少有些残留的习惯。
可就算是奴隶,也有尽心与不尽心之分。蒙舍城的百姓,对于他们的诏主,南诏王盛逻皮,也算是全心全意,知道盛逻皮给他们带来的各种好处,又是感念其在位多年,几番施以仁治。乌蛮人直率粗鲁,却是不傻,自然知道回报,故而侍奉起盛逻皮来,却要比之其余几诏的百姓要尽心得多。
眼看着众人离开,三清观内也是一时清净下来。望舒这才寻到机会,却是满脸担忧,朝着灵均老道说道:“师父,我看那盛逻皮的寿数,只怕就在这一两年间了。却是不知他得了什么机缘,竟能突破一纪之数,活到如今,别是修炼了什么奇怪的法门才是。”
灵均老道淡淡笑了笑,说道:“南诏王多得了一纪的寿数,却是做了不少事情。他乃是南诏之主,又是皮罗阁之前的最后一位关键人物,十二年的时间,也足够他做出不少功绩,有功于天,得以延寿。只可惜天数难违,为师看他,怕是只有两年多的阳寿了。”
望舒听灵均老道这般说,才知道盛逻皮是因为在这十二年里,着实做出了成绩,这才逆天改命,多得了些许寿数。原本他是十分担心,生怕盛逻皮畏惧生死之事,犯忌修行了一些奇怪的法术。无论是中原也好,西南也罢,佛道两家,都是有着共识,却是人王帝主,不能修炼神通法术,一旦犯忌被发现,只怕是要受到两家高人的共同讨伐。
想到这里,望舒也就放心,正想问些别的,一时神情一滞,随后低声笑道:“妙极,有个一头光光的来了。”
嘉月几年前已经听他这般说过,知道这话语中的猥琐意思,这下有了教训,也不接话,只是朝着三清观的大门看去。
果如望舒所言,片刻之后,便有一个年轻俊秀的和尚探头进来,却是十七八的年纪,看上去清俊硬朗,神情却是如十二年前一般,依旧期期艾艾,畏畏缩缩,一时小声说道:“阿弥陀佛,请问灵均道长在么?”
虽然十二年时间过去,人事变迁,稚子已成少年,不过此刻殿中之人,要么能够占前卜后,算计因果,要么就是敏锐过人,记得气息,都是认出了眼前这和尚就是十二年前那名小沙弥。多年不见,这小和尚倒是长得愈发俊俏,凤鸾当年就喜欢他呆呆傻傻的样子,如今再见,更是欢喜,连忙招手叫他进来,一面说道:“这孩子,怎的这般没有记性!你不是来过一次,见过道长么,还这般明知故问!”
小和尚一时愣住,却是时间太久,记忆早已模糊,当年他不过是一个稚子沙弥,懵懵懂懂,根本记不得灵均老道长什么样子。不过听见凤鸾的声音,他还是觉得十分亲切,又是联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一时口水直流,也不顾着害怕,几步上前,朝着灵均老道一拜道:“道长,我家师父叫我来问问,您老人家是否有空,他想上来拜会哩!”
这话语,与十二年前一般无二,只是说话的人脱了稚气,又是从长大了不少,倒是叫殿中这群十数年只如惋惜的众人有些感慨。灵均老道微微一笑,说道:“国师要来,老道随时都是用空的。”
听着灵均老道一成不变的回答,这小和尚也是一时有些发蒙,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行礼,又是忙着离开,去禀报自家师父。凤鸾见前事种种,似是重演了一般,一时又是觉得好笑,也如十二年前一般,伸手抓了些瓜果,塞给小和尚手里。
小和尚愣愣看着凤鸾片刻,这下终于想起来当年细节,一时也是惊喜,却是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谢了凤鸾,匆忙转身,却是忙着啃吃瓜果,依旧吃了个满嘴满脸。
望舒看着小和尚走远,一时好笑,说道:“这小子,怎的只长了身子,却不长脑子,依旧这般模样。”
嘉月却是红着脸,呵斥了望舒一声,说道:“师弟!你好歹也是道门中人,言语还需谨慎清楚些!怎能这般愈发没了正形,却是这些年来,你是脑子身子都没有长么?”
望舒一时好笑,回嘴说道:“师妹,你要这么说,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我说了什么,你我俱是清楚,那和尚不是一头光光,难不成还要挽着发髻进来么?这不是我嘴脏,是你心脏哩!”
嘉月闻言,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又见一旁的凤鸾不住捂嘴偷笑,更是觉得难堪,却是没想到在这话语之上,竟被望舒摆了一道。毕竟男女有别,望舒这小子说话没遮没拦,自己还真不好与他争辩,却是落了下风。
灵均老道也不管他两人如何斗嘴,反正都是天性使然,这么多年,也是习惯了。又是这两人俱是得了三清天尊的大罗符篆赐予,肉身维持盛年不衰,自己又是童心未泯的,明明数起年岁来,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人,性子却还是与十七八时一般,不曾改变。
片刻之后,杨法律和尚也就上得三清观来,与灵均老道等人见礼,好生坐下。这老和尚虽然这么多年一来,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寻常有事,尽量说些佛法道理,却是与没有神通的寻常人一般。可是每每到得这种时候,他也多还是有些神异之处,却是山脚到得三清观,不算小徒弟通报,也颇有些脚程,老和尚一把年纪,却是走得比年轻人还要快些。
对于这一点,灵均老道等人都是心中有数,也是知晓佛门传入中原之后,分作了不同支流,南诏靠近吐蕃,这杨法律和尚的修行,倒是更接近密宗一些,颇有神通,又是不愿意显露。像是他上山之法,颇有些神足通的意思,只是他自己不说,众人也是不好多问。
自从准提阁建立一来,杨法律和尚甚少上得山来,上一次来访,还是十二年前南诏王寿尽将死之时。灵均老道与他君子之交,淡入白水,也是不在往来相谈,倒也不觉得什么。
一时众人坐定,望舒又是打量杨法律和尚,却是十二年不见,这老和尚倒是丰腴了不少,又是变得白嫩许多,想来日子也是过得不差,与乌蛮大祭司那副骷髅一般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要不是灵均老道坐在一旁,望舒倒是想要打趣与他,问问他是不是抢了乌蛮大祭司的饭碗,怎的弄得两人一胖一瘦,变化这般巨大。
老和尚自是不知望舒在想什么,一时坐定之后,沉默片刻,突然叹了口气,开口说道:“阿弥陀佛。道长,老衲此番前来,却是有些牵涉佛祖天尊的疑惑,想请道长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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