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水波文袄造新成(3)
转过年来,二月之初,南诏已是春暖花开。西南一带,地热汹涌,向来都是要比中原温暖许多,又是开春早,白日长,最是养人的。不仅如此,西南又是多山多水,地势偏高,就是南诏城所在的平地,挪移过去,也是与泰山之巅相去不远,更不用说灵均老道的三清观所在的半山腰上。
如此,也才有西南“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说法,却是因为地热和高山的缘故,真是能从一座山脉之上,看出四季景色的。到得如今,山脚下已有早开的樱花怒放,山顶上却还有些未曾化开的白雪堆积,这冬春交替于半山腰上,更是叫三清观所在冷暖相宜,舒适无比。
凤鸾的蔬果种植手艺与委蛇的烹饪技巧一般,愈发精进,得益于他两人高深的修为,加上这一年来听灵均老道讲道的收获,这些手段却是一日胜似一日。最近几个月来,众人都是靠凤鸾的鲜果过活,偶尔还有委蛇的菜肴开荤,日子实在是过得顺心如意,个个都是养胖了些许。
这一日,众人正在观中享用瓜果,谈天说地,忽然听见一旁的望舒噗嗤一笑,低声说道:“妙极,有一个两头光光的,这就来了!”
灵均老道和委蛇都是看了望舒一眼,面带微笑,其余几人却是满脸疑惑不解,嘉月更是问道:“什么两头光光?谁要来了?”
望舒却不答话,只朝着门外看去。只见片刻之后,一个小光头探了进来,小声问道:“阿弥陀佛,请问灵均道长在么?”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沙弥,生的清秀俊俏,穿着一身寻常的灰色袈裟,浆洗得干干净净。
嘉月一见,顿时红了脸,小声对着望舒骂道:“你是要死的!说话怎的这般粗俗!师父,你都不管管他,这还了得?”
灵均老道却是微微一笑,朝那小沙弥招了招手,叫他进来,轻声说道:“老道便是。小师傅驾临,有何贵干?”说着话,便见那小沙弥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怯怯诺诺地站在灵均老道面前,一面盯着众人面前的瓜果吞口水,一面小声说道:“阿弥陀佛,我……不对,贫僧乃是大国师杨法律的弟子,奉师尊之命,前来通禀:若是灵均道长有空,一会儿师尊想来登门造访哩!”
凤鸾看这小沙弥生的清秀,说话也是奶声奶气,看上去幼稚可爱,已是动了疼惜的心思。又见他直勾勾盯着新鲜瓜果,不住吞咽口水,便也轻笑一身,大大小小地抓了一大把,就近塞进小沙弥怀中,柔声说道:“不着急,小师傅远道而来,却是辛苦,请先用些瓜果,润润嗓子。”
这小沙弥骤然被塞了满手瓜果,一时眼睛放光,随即又是期期艾艾道:“世尊说,出家人断绝凡尘欲望,不能贪口腹之欲哩!”话虽这么说,小沙弥却是紧紧抓住了这些瓜果,面带欢喜,看样子要不是在众人面前,他早已克制不住,一口咬上去了。
直到此时,灵均老道才缓缓开口,笑着说道:“国师驾临,老道自是随时都有空的。出家人一心修行,自是好的,只是不证大道,始终是肉体凡胎,一应饮食,乃是必须,不算享乐贪欲的。”
小沙弥听灵均老道这样一说,顿时脸上露出了笑容,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说道:“道长所言极是!我……不对,贫僧受教了!既然道长有空,贫僧这就回转,禀报师尊,不叫道长苦等!”说着话,这小沙弥连连弯腰,又是转过身去,快步离开,边走边将手中的瓜果塞进嘴里,吃了满嘴满脸。
望舒看这小沙弥本性天然,不加掩饰,也是喜欢,笑着说道:“这和尚倒是有趣,只怕是国师平日里抠门,委屈了他的食肠哩!”
嘉月也是笑道:“想不到杨法律和尚身为南诏国师,高僧大德,竟会有这样的弟子,真是有趣!老和尚严肃刻板,小和尚却是凡心未断,真真好笑。也不知他师徒两人,平日里如何相处?”
灵均老道笑了笑,说道:“这正是大国师的高明之处。都说‘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却是孩童心性,质朴自然,最是真实不过。若是强自以各种规矩约束,反而叫他失了本性真如。但不知这小沙弥是何时入得大国师的门墙,老道竟都不知!”
一直没说话的皮罗阁听闻灵均老道的疑惑,这才说道:“大国师乃是两朝的元老,在南诏颇有声威,门下弟子也是众多。只是前几次来时,因着道长的身份,却是不好多带弟子,道长不知,也是寻常。”
灵均老道点了点头,却是知道如今山脚下修建起了准提阁,供奉准提道人的法理之身,杨法律国师作为佛门中人,自是亲自坐镇主持,也需要一众弟子从旁服侍。只是老和尚今日派这样一个小沙弥上来,各种意思倒是耐人寻味,却是他门下那么多弟子,怎的不选个年长稳重些的?
当然,这些疑惑,灵均老道是不会说出口的。虽然派个小沙弥来报信,其中颇有些轻慢感觉。不过灵均老道相信,以杨法律和尚的身份和修养,定不会做出这等不合时宜之事,个中只怕还有考虑。
既然国师遣人来送了口信,众人也就好生等待。委蛇向来不喜欢一众和尚,原想就此告辞,不过得了灵均老道的劝解,还是暂且留下,却是他久居山中,多少要与佛门有所往来,这样一直避而不见,倒也不是个礼数。
佛道两家虽然理念不同,在这西南之地,倒也相处得较为融洽。虽然过去一年之中,两家也曾为了信仰和气数的争夺,暗中比斗过几番,就连两教的混元大罗圣人,都显化了身形,降临俗世,做过一场,不过仅在灵均老道和杨法律和尚之间,还是保持了一种默契和尊重,彼此间并无嫌隙,自然是要好生招待一番的。
加上先前准提道人降临之时,表面上是与三清天尊争斗了一场,实际结果却是双方各退了一步,也算是相互间保有了一份尊重,并未叫任何一方失了面子。就是这准提阁的修建,也是灵均老道亲口提出,又是给予了诸多方便。杨法律和尚是个明白人,自是知道其中关窍所在,其实打内心里,对灵均老道还是隐隐有着一丝感激的。
也因为如此,虽然两位高人之间甚少有什么往来,却也是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间没有什么争斗。如今大国师主动提出,要上山来拜访灵均老道,只怕也是有要紧的事情,前来商议。
那小沙弥年纪不大,脚程却是极快。不多时,杨法律和尚便来到了三清观的门前。只是这一次来的并不是他一人,却还有乌蛮大祭司一同,着实叫众人吃了一惊。不同于佛道两家的关系,乌蛮大祭司和杨法律和尚之间却是颇有些争斗嫌隙,也是佛门进入南诏太早,威胁了西南巫教的地位,他两人寻常里就不是十分对付,几句话就要争执起来,着实是在不到一处的。今日却是不知为何,竟是两人一同前来,实在是叫众人有些疑惑不解。
两位高人进得正殿之中,俱是向三清天尊行了礼数,又是见了众人。乌蛮大祭司还特别向凤鸾和委蛇行礼问好,却是这两位既有恩与南诏百姓,又是他巫教之中的自然神灵,倒也受得他的礼数。
礼数完备,众人分宾主落座,灵均老道叫望舒备了茶水来,众人围坐一处,一同饮用。只是这面前的香茗鲜果,对杨法律和尚和乌蛮大祭司都没有什么**,两人却都是面带愁容,心不在焉,只是随意用了些许。
随后,乌蛮大祭司看了看杨法律和尚,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转向灵均老道,开口说道:“道长,我两人此番前来,原是为了向道长求取灵丹妙药,为南诏王续命哩!”
此言一出,确实叫众人都是一惊,特别是皮罗阁,听见这话,直直站了起来,打翻了面前的茶水,一时焦急道:“大祭司,你这般说,难不成是我家父王,哪里不适么?”
杨法律和尚结果话来,一时说道:“阿弥陀佛。王子不必担心,还请冷静则个。两日前,南诏王突发疾病,一时卧床不起。宫中原以为是受了风寒,召了御医诊治,想着是无碍的。谁想昨日晚间,南诏王一时昏迷不醒,大祭司亲自进宫探望,却是发现……”
乌蛮大祭司叹了口气,说道:“我发现大王的三魂七魄都是动摇,看样子,怕是……怕是不行了!”
灵均老道闻言眉头一挑,随即微微闭眼,感知着南诏王宫之中的情况。皮罗阁直接跳了起来,大声说道:“胡说!父王春秋鼎盛,怎会突然这般?会不会是中了什么邪法,遭人诅咒?这么大的事情,怎的没人跟我说上一声?”
皮罗阁声音虽大,却是已然带了颤抖,眼中泪珠直滚,知道无论是乌蛮大祭司也好,杨法律国师也罢,都不会以此事来开玩笑。两人若是这般说,看来南诏王的情况,已然是的确不好。
乌蛮大祭司叹了口气,说道:“王子稍安勿躁。此事牵涉重大,除了我与国师之外,便只有亲卫与御医知晓,并未宣扬,自然无人告知王子。”
这时,灵均老道也是睁开了眼睛,叹气道:“看样子,南诏王是气数已尽,命数将绝了……”
一时间,宛若一道春雷炸响,殿中顿时一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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