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纸屏石枕竹方床(5)
这一日直到得傍晚时分,笼罩在山林之中的黑烟阴气才堪堪散去,凤鸾整个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脸上手上都有几处被鞭打过一般的淤痕,摇摇晃晃地回到了三清观中。
众人见状,连忙将她扶到后院,又向灵均老道讨了止血化淤的丹药来,给她内服外敷,调理伤势。先前凤鸾与委蛇也多有打斗,可那不过是像望舒和皮罗阁闹着玩一般,从不曾见她落得这般狼狈模样。看样子,两人是打着打着打出了真火,下了重手。
凤鸾自回来之后,便一言不发,只由着嘉月帮她上药,看她那样子,倒真是跟委蛇扯开了面子好生做过一场,直到现在还心绪不安。众人见她这般样子,也不敢太过招惹于她,只有望舒对嘉月千叮万嘱,叫她少说话招惹凤鸾。
过得片刻,又见望舒探着脑袋进来,说道:“凤鸾姐,我师父请你过去坐坐哩……”
凤鸾点了点头,依旧阴沉着一张脸。望舒和嘉月也不见她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失去了凤鸾的身影。两人实在是大惊,倒不是说凤鸾的手段有多么高明,而是她自从进得三清观一来,甚少动用法术,今日这般,却是有些失态了。
也不知道灵均老道和凤鸾说了什么。众人只知道,凤鸾去灵均老道那里整整待了两个时辰。期间灵均老道更是禁止了所有人靠近他们,只说是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不是众弟子跟随灵均老道多年,对他的道德和品行都有深刻的认识,万分相信,否则真叫人搞不清楚,他们到底在商量什么。
凤鸾出来之后,脸上的神色好了许多,想来也是在灵均老道的妙语开解之下,又是知晓了一些过去一直模糊不清的秘闻,多少看开了一些。加上她一出门,就看见嘉月、望舒和皮罗阁都等着她,一时心中也是感动,想起自己先前的举动,又是后悔万分,知道给大家添了麻烦。
嘉月更是神神秘秘地,端了一个碟子出来,里面放着白日间众人争抢剩下的,委蛇做的烤肉。因为这东西味道实在太好,好得叫人有些难以置信,饶是灵均老道这个级别的道家高人,都忍不住撩着胡子吃了许多。嘉月想着还有凤鸾,特别给她留了一些,众人虽是意犹未尽,却也还是理解,留下了些许。
凤鸾压根就不知道委蛇给他们做了什么,只按照先前族人所说,猜测许是什么蜘蛛炖蛤蟆汤一类。她自己作为禽类,虽是多年不曾吃过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却也勉强还能接受。只是一想到委蛇要把这等恐怖的菜肴,端给望舒等人吃,就叫她心中的怒火不知从何而来,又是恨委蛇蠢笨脑袋,又是担心他一时发威逼迫众人,这才反应过激了一些。
吃了一块烤肉,凤鸾的神情也是变得微妙起来。这东西的味道实在是难得的好,肉质又是十分奇怪,似乎不是寻常可见的野兽。她这段时间与众人朝夕相处,同吃同住,对望舒和嘉月的手艺多少有些了解,知道这东西绝对不是他俩弄出来的。
三清观众人中,灵均老道作为师尊,自是君子远离庖厨,不可能亲自做菜;大师兄的脾气秉性跟灵均老道差不多,完全就是一个年轻化的低配版灵均老道,自然也不会下厨;至于皮罗阁,南诏王家的王子,更不可能有下厨的手艺,虽然他对此也很感兴趣,可谁也不敢叫他去做,却是想到望舒当年学厨之时的艰辛,实在心疼苦苦盖起来的道观。
而嘉月和望舒,做出来的饭菜都是清淡可口,也是修道之人,清心寡欲的意思。这烤肉浓香四溢,鲜美异常,就算是已经冰冷,依旧难掩其夺人口舌的神秘味道,实在不符合望舒和嘉月的做菜习惯。
既然不是三清观中众人,这东西的来历,也就只可能是委蛇白日里带来的了。虽然凤鸾对委蛇的手艺如此,实在不敢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又是叫她不得不信。加上这肉实在是太好吃,凤鸾也是停不下嘴,不住伸手去抓,吃着吃着,似乎嘴都变长了一些。
嘉月看凤鸾边吃边抽噎,已然知道她心中所想,却还是补上一句道:“凤鸾姐,这肉,可是委蛇大哥做的哩!怎么样,还合你的胃口不?”
凤鸾闻言,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嘴里还含着肉,含糊说道:“他怎的不早说呀!若是早说,我何必与他置气!都怪我今天失了镇定,实在是被阴康的天劫吓到了……呜呜呜,我说话那般伤人,难怪他要与我动手了……”
嘉月见状连忙劝慰道:“得了得了,凤鸾姐,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内疚。委蛇大哥也是,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纵是咱言语有失,也不至于招来这等天降横祸。你看看他将你打成这般样子,也实在是太不像样,怎么下得去手!咱不难过,只当无事,也就是了……”
望舒在一旁听着,原本也是想宽慰凤鸾两句,只是越听嘉月的话,越觉得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意有所指,一时也是小声说道:“什么好男不跟女斗,这分明是公蛇跟母鸡打架,放锅里加点水,就是龙凤呈祥哩!”
皮罗阁听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凤鸾却是哭得愈发大声,都哭出了咯咯哒的声音,道:“哎哟,死胖子被我打得更惨哟……他这般手下留情,我还下了死手,我真是……”
旁边几人都是一惊,暗想凤鸾自己都是这般狼狈模样,委蛇难不成比她更惨不成?那委蛇修炼数千年,要是早几百年遇见灵均老道,这下说不得都化龙升天了,竟然会被凤鸾打得更惨?想来也真如凤鸾所说,这委蛇粗鲁归粗鲁,下手还是有分寸的,不曾太过为难凤鸾,反而是自己吃了暗亏去。
正在凤鸾哭得梨花带雨的时候,三清观外忽然传来了异样的响动。众人都是跑着出去看,一时只见道观前的台阶上放了些药草,无尽蛇虫鼠蚁正在奋力搬运。旁边有一只偌大的癞蛤蟆,见了众人出来,腆着肚子,瞪着眼睛,鼓动腮帮子道:“咕呱!老鸡婆,老子不是怕了你!待你养好伤,老子定要……咕呱……定要扭下你的鸡头来!咕呱!”
这癞蛤蟆口吐人言,无论腔调还是语气,俱是出自委蛇之口。传话完毕,这蛤蟆也是十分害怕受到凤鸾报复,蹬着腿立时跳远,藏进了草丛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凤鸾看着地上的草药,一时又是感动万分,放声痛哭。嘉月则是好生劝她道:“凤鸾姐,这委蛇大哥既然送来草药,想来也是不与你我计较了。你便想开些,莫要生气了呀!我师父的药丸自然是神妙无比的,可委蛇大哥一番心意,你也得接下不是?想来他御使这么多蛇虫鼠蚁,也不知……”
望舒默默捂上耳朵,朝着凤鸾说道:“凤鸾姐,这些草药,真有用么?”
凤鸾一边哭,一边受着嘉月的唠叨折磨,一边点头说道:“委蛇虽是蟒蛇化身,本身无毒。可他这几千年吃下去的毒物甚多,淤积在鳞片之上,寻常丹药化解不得。他这送药的情义,哎哟……”说着说着,凤鸾又是哭了起来。
望舒点了点头,便自己去捡了草药,分辨了药性,又是问了凤鸾怎么使用。凤鸾与委蛇斗了几百年,也是宿命里的冤家,对这草药再是熟悉不过,便告诉了望舒煎熬的法子,请他代为熬制。望舒自是答应,拉着皮罗阁去了后厨煎药。
看着三清观外的星空,凤鸾好不容易停歇下来,小声说道:“灵均道长所言不错,这天下万事万物,相逢即是有缘……唉……”说着话,凤鸾仰天尖叫一声,震得嘉月耳膜生疼,这才停下嘴来,看着凤鸾。
片刻之后,一只身披五彩羽毛的偌大鹦鹉飞了过来,落在凤鸾肩上。凤鸾对着它说道:“你去,问问族人,谁家有未着床的死卵,数出一二百个来,给委蛇大王送去。”
鹦鹉点了点头,尖叫道:“知道啦,知道啦!委蛇大王,委蛇大王!”却是展翅就要飞走。
凤鸾一把拉住鹦鹉的脚,又是说道:“你亲自去一趟,传我的话给委蛇大王,就说‘小妹今日失仪,多有得罪。一点心意,请委蛇大哥手下’,记住了么?”
鹦鹉又是点点头,展翅飞远,一边飞,一边喊道:“委蛇大王,委蛇大王!凤鸾大王有谕,着族人奉上死卵二百枚!二百枚!”
嘉月看着凤鸾交代鹦鹉,莞尔一笑道:“凤鸾姐果然是好心肠,这便于委蛇大哥和解了呢!小妹也真佩服几位,竟能御使着山中的动物传话。委蛇大哥派来那蛤蟆,学起他的口气来,真是活灵活像,十分了得呀!”
凤鸾无奈摇头,说道:“这山里的动物,能开灵智的实在少之又少。我们都是比不得阴康大哥的狐族,十个里面,倒有九个会口吐莲花,剩下那个会唱小曲儿的。我族中多少还有鹦鹉乌鸦一类,都是好生**,就能学会说话的。委蛇大哥麾下,俱是些蛇虫鼠蚁的五毒一类,个个都是哑巴,先前来那蛤蟆,可是他唯一的信使了呢!”
嘉月对此还是十分羡慕,却是道门之中,无有这等传音御使动物的法门。相传当年始皇帝焚坑儒,这御使自然生灵的法门,只有术士徐福,在其东渡扶桑之时留存了一份,至今也不曾传回了中原来。
不多时,林中响起了无数鸟雀的鸣叫,直直半个时辰才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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