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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尾的话 巍宝山的熊道人 (第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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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宝山有个熊道人。

巍宝山下有座巍山城。

巍山城修建自明洪武年间,又称“蒙舍诏”、“蒙化城”或者“邪(Yé)龙城”,秉承唐时期南诏时期,这个地方大概是当年的蒙巂诏所在,介于如今的巍山和南涧之间,是如今南诏镇的所在,是六诏时代的正统,也是如今云南地界之内,历史最为长久,化底蕴最为深厚的所在;是云南的活历史,也是见证了南诏时代和大理时代唯一古城。

事实上,云南历史之中,有且只有三个受到所有中国百姓,也就是炎黄子孙所关注的时代。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鬼吹灯-云南虫谷》而广为所知的古滇国;接下来,大概就是因为《仙剑奇侠传》而流传甚广的南诏国;在最后,大概就是因为金庸先生一本《天龙八部》,而大放异彩的大理国了。

然而从真实历史的角度讲,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巍山彝族回族自治县的存在,大概是要叫很多同胞失望的。这里既没有李逍遥、赵灵儿、巫后和拜月教主的传说,自然也没有段正淳、段誉和王语嫣的情仇历史——虽然在段氏宗族的祖坟之中,的确有“段誉”的坟址所在,然而我们所有人,都不敢承认“他”就是金先生笔下的那位多情公子。

说远了。既然是说到了巍山城,那么就不得不说起巍山城的“三宝”,也就是远古劳动人民,附庸风雅,牵强附会所创造出来的三样小吃,便是“(Pa)肉饵丝”、“八宝蜜饯”和“巍山咸菜”了。

我从汪曾祺老先生那里学得,要想叫谁对一处地方,心生眷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介绍和描述当地的小吃。原是我大中国人,天生都是吃货,能吃的谓之“美食”,不能吃的谓之“中药”,人世间所存在的一切,实在是没有我们的同胞不能送进嘴的。有这样的理念在先,又有汪老先生捧红昆明城也就是所谓拓东城的先例在前,我便也希望统统对美食的描述,向诸君介绍下巍山城的所在。

所谓的“(Pa)肉饵丝”,对于阅读过这本小说至少前一卷的读者来说,大概是不太陌生的,却是我在本第一卷之中,已经详尽地阐述了“肉”来源的前因后果,除却一众角色是“虚空造物”之外,其余一切传说倒也都见真实;而“饵丝”一物,其实本质上是与云南闻名世界的米线大体类似的,只是做得不是那么滑爽,更粗糙也更容易入味,更容易表现食材的特点而已。

(Pa)肉饵丝本身,能够成为与昆明过桥米线相抗衡的,巍山城特色小吃,自然是有其不同之处。其实云南地界之内,一切用“米”制造的事物,除了“米线”这个叛徒,大概都可以称之为“饵”,所以有“饵块”、“饵丝”之类的称呼。诸君自然也就能够从这一个字,看出“饵丝”的本质,便是用蒸熟的大米,经过压制成型以后,而形成的某种,类似于米线和面条,但是更粗糙也更软糯的食物。插一句,恕我直言,如今流传广泛的“腾冲饵丝”,虽然也是用大米制造,得了“饵”的精髓,然而其粗蠢而不堪下咽,已经失了“丝”的精华,大抵是不能被称之为“饵丝”的。

巍山城的(Pa)肉饵丝,用上好而产量低的麻线米作为原材料,近些年来也开始使用改良大米,始终是做成一种跟麻线差不多粗细,几乎不能保存过夜的存在,放进开水或者滚烫的高汤之中,数秒就能变得软糯而滋味充足,不亚于寻常的主食烫煮而成;配以用先烧后煮,慢炖一日一夜之后而变得入口即化,令人难以释怀凡人猪肉作为“帽子”,的一种吃食。

如果用《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那样的神本描述,巍山的(Pa)肉饵丝,大概也能得一个“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的评价;然而始终是小县城,小地方,祖祖辈辈群山环绕的地方,我们自是朴实到不能这样吹嘘。只能说,巍山的饵丝,汤浓稠近白,肉入口即化,饵丝洁白软糯,炒辣椒干香怡人,鲜葱花翠绿爽口,新泡菜酸香满溢,配上种类丰富的咸菜,是为人间饕餮之物,任何人,吃一次,就都是上瘾的。

是了,咸菜。既然已经说道了咸菜,就不妨把原本排名第三的咸菜,先拿出来讲讲。

巍山城的咸菜,也是云南省境内一绝。原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群山环绕之中,在得到解放之前,都是在无比的封闭之内。周遭任何一处城乡,几乎都是车马不通,要步行一天一夜的所在,直接导致了巍山城封闭而自给自足,一切蔬菜,都是要做成咸菜来仔细品味的。也因此,这点咸菜保留了最原始的原汁原味;又是在几百年的发展之中,登峰造极而不自知。

所谓的咸菜,大概也就类似于北京城的酱菜,东北三省的酸菜相类似,本质上是一种过腌制发酵,来保持蔬菜本身新鲜不腐的东西。但是与皇城的六必居酱菜,东北的特色酸菜相比,巍山城的咸菜,又是因为有(Pa)肉饵丝的存在,本身作为配角出现,自然就有随取随吃,咸甜适口,辣度妥帖而又没有异味的特点。毕竟,一般的咸菜,都是要泡在饵丝的肉汤里面,一旦配方稍有不妥,都是会导致整碗饵丝的美味灰飞烟灭的。

因为有这一个缘故,巍山的咸菜在八百多,近千年的历史之中,不断改良,不断发展。老婆娘们彼此交流,又彼此比较而改进,因为封闭,倒是形成了一种十分均衡而特殊的口味,却是咸甜适口,酸辣适中,无论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能够不受自身口味区别,无差别能够体验的一种美味。无论是皮萝卜、酸腌菜还是甜藠头,都是主菜零嘴两相宜,用来下酒也不差的珍馐美味。可以说,哪家巍山人的饭桌之上,如果少了一碗咸菜,被别人看见,是要被笑话很多年的。

当然,巍山城虽然封闭,却也不闭关自守。自明末清初,流寇入川以来,因为有不少四川人逃难来此,巍山城的咸菜也在不断推陈出新。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或许是“豆豉”这一种,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一种豆豉的先祖四川人,以及自称发明的纳豆的日本人,如今也要俯首称臣,上门求取的美食。

当然,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说了饵丝和咸菜,就应该轮到巍山城的第三宝,也就是“八宝蜜饯”。而这一个八宝蜜饯,就是与我们这一章主旨所契合的小吃;若是它不能与主旨相契合,我估计这一部分就要脱离主线了……

巍山城的蜜饯,原本不是本土诞生的工艺——始终我们已经有了制作咸菜的手段,能够保存一切美食本身的味道。在有盐就能够做到很好的前提下,再用比较奢侈的糖来制作食物,实际上是比一种浪费和奢靡的表现。

但是就如我前所言,因为明末清初,流寇入川,有不少四川人逃难来了巍山;而也因为四川的青城山,原本就是道教的名山之一,是张天师传五斗米教的所在,故而逃难来的众人之中,道士也是占了很大的一部分。因着这种种原因,巍宝山的道士,的确教会了巍山人制作蜜饯。到得如今,巍山城的蜜饯,在嗜甜到发明出糖皮鸭的四川乐山人面前,也是傲视群雄的。

熊道人,就是个四川道士。

巍宝山的历史,大概可以追溯到李唐年间,其中历史最为悠久的,便是始于唐朝,如今尚存的三清观——在这一点上,我尊重了史实,并不曾编造些许。

再往前一个世纪,也就公元1800年前后,着实有一大批在四川当地,不堪动乱时局所扰的道士,跑来了巍山城外的巍宝山中修行;而道士本身,除了修行自身的飞升解脱之外,其实也还承担着救助贫苦百姓、帮助他们渡过艰难岁月的责任。与其余只求索取而不知回报的宗教相比,道教本身,就是克己力行着一种,真实不虚的“慈悲”的。

以熊道人为代表的一众四川道士跑来巍山之后,倒也秉承了道教的优良传统。虽然巍山城靠山吃山,老百姓们衣食不缺,道士们还是着实考虑到了荒年出现的可能,教导一众老祖公们将吃不完,用不尽的诸多食材,制作成为各种糖渍的蜜饯,用以延长其食用期限;倒也是给苦难岁月之中的巍山老百姓,养成一个吃糖、用糖和爱糖的习惯。

巍山城的蜜饯种类,丰富到了一种超乎正常人体验的程度。巍山人可以用冬瓜、橄榄和桑椹之类的、过度繁盛的产物,通过种种方式,将其转化为随时随地都可以取用品尝的蜜饯本身。虽然说这些年来,食物本身的丰富程度大大提升,制作困难而口味甜腻的蜜饯逐渐衰微,但是一说起来冬瓜蜜饯、橄榄蜜饯、沙森蜜饯等等的一众蜜饯产品,还是能够叫吃过的巍山人以及外地人,食指大动,吞咽口水,大概是对于高热量甜食的嗜好,是写死在人类的基因序列之中的。

好了,说了太多的小吃,总算是与道士扯上了关系;再写道士本身,大概就不会太突兀而令人厌烦了……

熊道人,有一匹小青马。

……好吧,对不起,这句话本身,似乎还是太突兀了。然而熊道人本身在巍宝山的存在,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作为晚辈的我们,实在是不能通过自己的所见而对他进行一个准确的描述;而如果我们向父辈求教,大多数时候,得到的话语,倒也都是这一句,就是“熊道人有一匹小青马”的开头。

是了,让我们展现出耐性来,听听这个不太长的故事。

熊道人有一匹小青马。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父亲不止一次跟我说起;而我父亲之所以知道,大概是因为我外祖父,也就是我爷爷的父亲,当年经常跟熊道人赌钱,两人太过相熟的关系。

是的,熊道人喜欢赌钱;至少是喜欢跟我外祖父,也就是方言讲的“阿公”,赌钱。至于他们赌的是碰和牌、麻将、双陆、牌九、马吊还是那个时候刚刚流行起来的纸牌,我就不太清楚,也不能够描述了。始终我是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中的四好青年,什么“六幺红日出云霄”、“三六半落青山外”和“二六玉座引朝仪”之类的,我既不明,也不懂,自不会玩。

然而也就是因为我阿公与熊道人赌钱,才叫我晓得了巍宝山熊道人的诸多过往;待到今时今日,一众当年的老人尽皆去世的时候,我还能将其翻出来,说上几句,缅怀古人。

熊道人作为一个四川人,大抵应该是矮小一些了。这不是我败坏四川人的身高,而是云贵川一带,很少出现什么高大威猛的勇士的,我们不需要。他来巍宝山的时候,大概已经是无可考究了,只晓得他当时坐镇的,应该是如今巍宝山的主殿玉皇阁,而不是中所写的三清观,虽然三清观确实是最早的。

如果熊道人单纯是一个嗜赌成性,联合我阿公败坏了我家家底的道士,我大概是不会对他产生丝毫好感的。然而在我父辈人的描述之中,熊道人倒也真是一个奇人和妙人,却是他平日里诵念经,偶尔也做法事,更多的时候,就在魏宝山中与他那一匹小青马作伴。那批小青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只要吹一声口哨,他那匹放养在数十里山脉中的青马,就会比人类还通晓道理地,赶赴他的面前,任由他骑着下山换米换面,很有些张果老倒骑驴的神仙状态。

如果说熊道人跟我阿公一个时代,那么他就必然跑不过了,那个特殊而又疯狂的时候。

几十年前,在那个特殊而又疯狂的年代之中,像是熊道人所看守的玉皇阁,乃至于整个巍宝山上所有的道观,大概都是沦为了封建迷信的代表,是要被破除,被摧毁,被铲平的所在。

时间太久了,谁也不知道那股风潮是如何吹到四面都是青山的巍山境内,自然谁也不知道一众先进、勇敢而又勇于展现自我的年轻人,是如何到了巍宝山上。如今我所能从父辈人只言片语之中,片面拼凑出来的片段,只有熊道人一个当时八十多岁的老头,站在玉皇阁外,拦住了十几、几十位年轻力壮,热血满腔的小伙子,保住了玉皇阁的存在,也保住了整个巍宝山的存在。

或许当时,熊道人用混合着土生土长的四川方言,和我阿公熏陶的巍山方言的,四不像方言,说了:“你们要拆玉皇阁,就先拆了我这把老骨头”的话语,也或许没有;或许当时的熊道人,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玉皇阁前,张开双臂或者没有,一言不发,单靠着自己的威望和人格魅力,阻挡了那些先进的小伙子,保住了玉皇阁和巍宝山的存在。

然而无论如何,熊道人确实保住了玉皇阁和巍宝山。改革开放以后,这些被他拼死保下的上古道观,才能重现光彩;在中原道门十洲三岛,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尽皆消失的情况下,使得巍宝山成了Wiki百科承认的,与“王屋山、青城山、罗浮山、茅山、五岳、龙虎山、终南山、武当山、崂山、阁皂山”并列的,中国现存的洞天福地之一;成就了巍宝山“国家级道教名山”的名头;在巍宝山没有任何一位神仙或者圣人出世的情况下,将其保留下给我们后辈儿孙瞻仰。

在那段时间里,熊道人的那匹小青马也被征召,参与建设社会的工作。在远离巍宝山几十公里,远离熊道人几十公里的地方,青马驮运泥沙石块、木材砖瓦之类,任劳任怨,直至最终累死,嘶鸣倒地,是为“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熊道人一生活了九十四岁,比我阿公多活了两年。放在如今,都是长寿老人,令人敬佩,也叫人得以松一口气,勉强能理解为好人也能长命,驳斥某些荒唐之言。我一直怀疑,两个老头一定是在巍宝山上找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吞服下肚,才能活得那般令人羡慕。

熊道人兵解时,刚好距离李唐年间,距离南诏开国,至今一千三百年左右。

熊道人兵解后,我家邻居江道人继承了他巍宝山教宗的位置,几次亲自为我家阿公,描绘了棺材板上的图样,也是我家一门,不能忘怀的恩情。

我一直想要仔细地写出熊道人的名号和生卒年。然而那一本年纪比我还大,出版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版价不过二十几块,明明一年前的今天,我还仔细拜读过的《云南大理巍山彝族历史化考》,无如今论如何都寻不见了踪影。或许是熊道人在天有灵,不愿出人头地;秉承他和他的继承人“清静无为,为道日损”的理念,我就不再寻觅这一本奇妙的化考,来作为参考了。

是的,熊道人喜欢赌钱;至少是喜欢跟我外祖父,也就是方言讲的“阿公”,赌钱。至于他们赌的是碰和牌、麻将、双陆、牌九、马吊还是那个时候刚刚流行起来的纸牌,我就不太清楚,也不能够描述了。始终我是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中的四好青年,什么“六幺红日出云霄”、“三六半落青山外”和“二六玉座引朝仪”之类的,我既不明,也不懂,自不会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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