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凄凉只恐乡心起（4）

对于绎心道姑的突然袭击，望舒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原是当年在女娲陵中，他的确见识过绎心道姑这般诡异的状态，但是当时的绎心道姑，一举一动都还是为着道门一方着想，全力对付九幽道众人，并不曾对自己人出手；又是绎心道姑所谓的“释迦摩尼如来”，望舒只问其名而不见其形，并不知道自己被九幽道教宗偷袭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故而这一下子，见到绎心道姑提着长鞭朝自己攻来，望舒心中还是有些惊讶，只是转头再看闲元道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便也晓得绎心应该还不是那等丧心病狂，要对自己下死手，倒也是如今在这洞阳隐观天内，除了一众大妖生不如死之外，也没有那个道门弟子受了伤害去。

一时抬手，望舒便是握住了绎心挥舞而来的鞭梢。这打得大妖们哭爹喊娘的鞭子，落在望舒的手里，不必小孩子甩着玩的柳条厉害多少，却是古神之躯，先天所生，生来执掌权柄，哪里会是寻常凡俗所能伤害的？

然而绎心道姑出手，显然也是做好了算计和准备，此刻的隐观天内部，几乎都被她具现化的心象地狱所覆盖，大概相当于是属于她本人的神域一般，又是闲元道长显然也是事先早有准备，离开之前便将这一方福地洞天的权柄移交给了绎心，使得绎心在此间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两重异世界束缚下来，还是叫望舒感觉到手脚有些不太灵便。

鞭梢被望舒一把抓住，绎心倒也不显得有多失望，却是往回拽了两下，发现自己的力量不能与望舒匹敌之后，她便是直接放弃了手里的鞭子，又是整个人身子逸散开来，引动不远处的黑云和王座一时发生变化，重重叠叠的阴冷黑云顷刻间就包裹住了几名已经迷失自我，只晓得不断喃喃忏悔的大妖，瞬间便是将他们的血肉融化殆尽，洗练出幽怨不甘的阴魂，一时朝着望舒扑来。

望舒看得无法，原是以他的手段，若是绎心是他的敌人，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翻手就能将其镇压。只是绎心道姑，始终是自己的道友，往日里也有交情，本性也不是十恶不赦之辈，却是叫望舒难以尽全力下手，束手束脚间竟是有些麻烦。

若是两人之间的层次相差太大，几乎有天壤云泥之别，那么占据强势的一方，的确是可以在约束自己力量的情况下，不伤及对方一根毫毛就将其拿下；然而绎心道姑此刻的力量，已经强横到超出了望舒的预期，却是她在完全展现心象地狱投影之后，自身得到的加持十分强大，就算是以望舒的古神之威，在他重登天界之前，面对这样的绎心，还是觉得有些棘手。

一时间，望舒身上也是光华弥漫，一个个呼啸惨叫着扑来的妖王阴魂便是在这光华之中逐渐消弭，却是太阴之力，本身就对应着生死之中有关“死”的那一部分，月御的权柄之中，其实也包括了对阴魂的威慑和掌控，倒是对付起来，没有什么麻烦。

然而阴魂容易对付，绎心却是还隐藏在周遭虚空的某处，虎视眈眈，蓄势待发，只待望舒一个不慎，就要出手偷袭，吃准了望舒不会对自己下死手，却是非要叫望舒吃亏，才能满足她自己心中那一股奇怪的感觉。

就在此事，闲元道长也像是刚刚睡醒一般，一改先前视而不见的装死状态，轻轻咳了两声，开口道：“绎心，可以了。凡事过犹不及，为师要劝你见好就收。”

虚空中，绎心道姑的声音传出，却是没有丝毫的生气和不满，而是带着某种叫人后背发凉的娇媚之感道：“师父，你就知道向着别人说话！我不过是许久不见望舒，想要与他切磋一番，试试他的身手，怎的到了你嘴里，就成了仗势欺人，不知好歹了？”

闲元道长一时苦笑，又是转头看向望舒，望舒见他这般，总算是知道为何他先前淡定之外，隐约还有一种不愿意进入自己福地洞天的微妙情绪，却是如今这般状态下的绎心道姑，简直要比寻常的妖魔都要恐怖，生生就是个混世女魔头，叫人拿她没有办法。

知道这一次的事情，牵涉十分广大，望舒自己也不敢在此间多做耽搁，却是见到闲元道长看向自己之后，便也朗声说道：“绎心师姐！今日天地异变，大妖围攻诸多福地洞天，师弟没有时间，陪你在此演练，还请你就此收手，放师弟襄助他人去罢！”

绎心娇笑一声，声音绕着望舒的身子转了半天，这才说道：“师弟，非是师姐不愿放你离去，而是‘他人即为地狱’，师姐难得从那苦寒之地出来，自己也不能劝说自己收手回转哩！”

望舒闻言一愣，暗道这绎心道姑的精神情况，果然是已经到了一个十分深邃严重的程度，却是她两个“自我”之间，似乎已经分别明晰了本身和对方，乃是一种“疯到极处便正常”的层次，已然完全理解并且接受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却是比起先前，愈发恐怖了。

无奈之下，望舒也只得告一声“得罪了”，便是平伸双手，朝着面前的虚无轻轻一压，就听得周遭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随即一小层虚空骤然破碎，显露出其中绎心道姑很是狼狈的身形来，又是见她满脸难以置信，实在不敢想象望舒竟然已经有了对虚空这般细微的掌控之力。

对于一众先天古神来说，其天生神躯、神力以及权柄固然是十分重要，然而更要紧的，却是他们先天以来的记忆。

东王公和西王母，秉承开天之后的阴阳二气所生，乃是在四象五行都还没有分化，天地尚未出现成型的时候，便拥有了自我意识，亲眼看见了盘王大帝开辟混沌之后，整个世界演化的过程，故而其掌握着最接近混元大罗圣人的开天之法，自身权柄亦是强横无边。

而望舒作为西王母麾下的古神，执掌太阴月御权柄，其本身自我所出现的时间，要比一众自然神祈都要早上不少，却是眼见着两仪分化四象，五行五方出现，着实晓得虚空和宙光是如何构成这一方世界的，自是在对虚空本身的掌握之上，要比后天之物强横许多。

只是天界始终是运转天地权柄的所在，望舒在重登天界以前，对于自身力量的掌控到不得极致，尚难以发挥自己全部的力量，否则以人世间的虚空强度来说，莫说是压碎一层虚空世界，就算是毁灭整个福地洞天，对于他来说也不是十分艰难。

闲元道长之前一直表现得十分淡定，直到现在看见望舒显露这一手才微微动容，一时看了看望舒，又是有些严厉地看了看绎心道姑，令绎心道姑本人都是有些畏惧，始终师道尊严，她就算性情转变，也是十分尊重自己这一位师父的。

单纯抹灭一小片虚空的手段，一般的教宗高手都能做到，始终虚空本质在他们的眼中，已经不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虚无，而是层层叠叠的帷幕，配合着特定的法门，不难毁灭虚空。然而望舒先前的操作，不是单纯地将一片虚空抹消，而是准确地感知到绎心道姑的所在，精细地将隐藏她身形的那一小片虚空抹去，宛若肉上雕花，又是精巧至极，单纯这一手，就是叫一众道门高人望尘莫及的。

如今整个中原道门之中，达到祖师级别的高人其实算不得太多，闲元道长能够位列其中，足以证明其天赋和悟性，却是绎心道姑还有不服，闲元道长已经晓得望舒厉害，连忙制止绎心接下来的挑衅行为，以免激怒了望舒，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绎心被师父瞪了一眼，自知理亏，便也不再与望舒纠结此事，而是直接消弭了身形，出现在先前的王座之上，又是因为一众闯入的妖王，已经在她与望舒斗法之时被她杀死，此刻也是再无人能够供她折磨，叫她显得十分无聊。

望舒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绎心，这才对闲元道长说道：“我看绎心师姐的情况，比起两百年前却是严重了许多，若是继续这般下去，只怕她自我都会陷入混乱之中。不过看现在的情况，她倒是也还有些分寸，虽是邪念未消，却也不曾对同门之人下手。”

闲元道长点点头，道：“无论她性情如何变化，本质始终是一般无二的，从某一个角度来说，纯粹的善良和纯粹的邪恶，都不是完整的绎心，却是她自己始终是自己，某些底线，是二分心智共同遵守的。唉……一切都是因果报应，绎心有今日这般状况，也是我作为师父，体谅不周的缘故……”

望舒一直都不知道绎心道姑为何会变成了这般样子，现在听得闲元道长主动说起，也是叫他心中微微一惊。不过闲元道长说起此事，也是对望舒解释先前绎心冒失出手的缘故，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并不是要向望舒倾诉此事，故而说了一句，便也住口，只看着隐观天中此刻的阴魂黑云，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