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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暮云收尽溢清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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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熊道人起身,三清观中的修士一时乱成一片。前来上香的百姓们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从后院之中突然冒出来不少奇装异服之人,有些像是道士,有些也不像,却不知三清观小小一个后院,哪里能容下这么多人。

众人还在疑惑,就听得外面鼓乐齐鸣,间或有整齐脚步声音。百姓们顿时一愣,随即纷纷走出三清观外,齐齐跪成几排,却是作为南诏百姓,对传来的鼓乐仪仗之声实在太过熟悉,乃是南诏国主出巡,只怕已在眼前了。

诸多修士见百姓们一时跪拜,也是让开了一大片场地,只站在百姓们身后,却是立而不跪。此番来南诏的修士中,像熊道人这般不修神通,只读经意的着实不多,大部分人都有些手段在身,也是一早就看出了阁罗凤的人王帝主气象,知道是南诏国主降临。只是阁罗凤乃是南诏的国主,却不是他们修道人的神祈,在场诸多外道修士,除了混元大罗圣人,就是一般神祈都不愿意跪拜,又怎会跪迎区区一个南诏国主?

熊道人等人来到三清观门外,就见灵均老道也带着几人从后面走来,一时两位老道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却是联袂站在了众修士之前,静候阁罗凤的仪仗走近上前。

片刻之后,鼓乐之声愈发清晰,响彻云霄,又见一大队人马拥着南诏国主的仪仗,一时走上前来,缓缓落下。望舒见得这般场景,心中多少有些奇怪,却是阁罗凤身为南诏国主,从来不曾这般大张旗鼓地御使整套仪仗到三清观来。

天子仪仗,乃是彰显天威,表现皇家尊贵的礼数,阁罗凤作为南诏国主,却是知道他的天威在三清观众人面前不算什么,也从来不是那等狂妄之人,寻常往日前来,只不过是轻装简行,只以适当的人马仪仗表现对灵均老道的尊重,断不会这般大张旗鼓上来。

片刻之后,仪仗听闻,阁罗凤从轿子中缓缓走出,受了一众百姓的跪拜,全了礼数,这才穿过百姓,来到三清观台阶之下,却是不曾上去,只抬头看着大门口站着的一大群修士,缓缓开口道:“灵均道长,许久不见了。诸位道长,阁罗凤这边有礼了。”

灵均老道微微一笑,轻声道:“南诏国主大驾光临,老道未曾远迎,失敬,失敬。这几日各方高人道友云集,三清观蓬荜生辉,老道原还想国主是否会屈尊降临,果然今日便见到了。国主此来,必有要紧之事,却是你身上有天家之物,还请进门一叙。”

众人闻言一愣,却是望舒等人觉得灵均老道对阁罗凤着实太过客气了些,其余修士则是不知这南诏国主突然驾临,到底有什么事,竟是叫灵均老道这西南教长,三清观主都对他这般有礼。阁罗凤则是闻言一惊,随即释然,一时道:“道长神机妙算,叫我佩服。我此来确有要紧之事,又是受人所托,有些特殊情由,不敢叨扰。”说着话,阁罗凤一挥手,便有亲卫上前,好生疏散了围观的百姓,叫在场只留下阁罗凤一方和修士一方。

阁罗凤闻言笑笑,又是看了一眼熊道人,见他对自己点头,便轻声道:“此事原有些尴尬,也难为国主有心,亲自前来。国主,请吧!”

话音未落,就见阁罗凤微微点头,从亲卫捧上来的金盘之中拿起一份描龙画凤的绣锦诏,一时打开,朗声宣读。众人见他捧起诏,原还有些奇怪,却是他阁罗凤本人就是南诏国主,哪里会有自己宣读自己诏的道理。只有眼尖的几人,凭着丰富见识,认出了阁罗凤手中的诏,一时神色变化,露出了诡异神情。

阁罗凤将诏宣读出来,望舒等人才知道他此番前来为何这般奇怪,却是他手中的诏,不是他南诏国主之诏,也不是如今与南诏交好的吐蕃赞普之谕,而是中原天州,如今水深火热,与南诏还处于敌对状态的李唐王朝,唐王李隆基降下的诏。

唐王在诏之中,表明自己知道天下高人云集西南,希望灵均老道以西南教长的身份,振臂一呼,召集如今身处西南的诸多修士,赶赴洛阳,施展神通,抵抗安禄山的叛军。诏之中,唐王的身份放得极低,又是将中原如今的情况说得十分危急,希望诸位修士高人念及出身,出手相助。

一众修士听完阁罗凤宣读唐王的诏,既不下跪,也不接旨,只是依旧沉默站着,互相交换眼神,神情却是十分诡异。从根本上说,众人都是中原之人,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唐王下诏也不奇怪;只是修道之人,乃是伸出方外,照理来说不该牵涉世俗之事,唐王自持身份,不该随意下诏给他们。

阁罗凤读完了诏,一时又是尴尬站在原地,也不敢叫人“领旨”,却是僵在了当场。一众修士左看右看,也不好出面,就听灵均老道一时说道:“唐王降招,老道原该领旨。只是在场诸位道友,多不是道门中人,也并非老道门人弟子,不受老道节制。老道不敢越俎代庖,不敢领受唐王诏。此事国主还需与诸位道友相商。”

此言一出,阁罗凤的脸色便一时刷白,却是灵均老道这等意思,就是不愿意接下诏,原是抗旨死罪。只是如今南诏并不是李唐的属国,灵均老道也不是阁罗凤的臣子,此番宣诏之事,从头到脚都是矛盾重重,叫人尴尬,却是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诸多修士闻言,又是交头接耳半天,随后纷纷看向熊道人,朝他点头,请他出面,代表众人。熊道人见状也是苦笑,只得朝前两步,伸出手去。阁罗凤见这位陌生道人出面,伸手来接诏,却是两人相隔尚远,熊道人又不曾跪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宣读天子诏,原本是要奉诏之人远接高迎,跪拜听诏,双手接过,领旨谢恩才算礼成,熊道人这般直直站着,沉默不言,伸出一只手来接旨的,他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无从处理。

就在阁罗凤心中纷乱,念头迭起之时,忽然觉得手上一轻,却是见捧在自己手中的诏一时凭空飞起,飘飘然落在了熊道人手中,却是熊道人身后一名修士捏诀作法,将这份圣旨诏送入熊道人手中。

熊道人拿过诏,打开看了看,便一时轻笑一声,随手一丢,就将这象征着唐王亲临,天子之威的诏像一张废纸烂布般丢朝一般。阁罗凤见状大惊,又见那诏离了熊道人的手却不落地,一时凭空展开在众人面前,叫一众修士都看得清清楚楚。

众修士看过,便有一名年轻修士走上前来,面带不屑,伸手朝那半空中的绣帛诏上一抚。随着他的手掌掠过,诏上顿时生出了熊熊火焰,片刻就将这唐王的诏烧成了黑色飞灰,飘散开去。

阁罗凤见状简直就要摔倒,却是这诏是唐王御笔亲言,毁诏如同反帝言,乃是抗旨不遵,欺君罔上,皇皇死罪。抬头再看,就见包括灵均老道在内,一众修士都是神情冷漠,面带淡淡冷笑,眼睁睁看着那诏灰飞烟灭,并无一丝一毫畏惧神情。

看着这些面色冷淡,神情诡异的老少修士,阁罗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似乎是幼年之时,随皮罗阁远赴李唐,见了大殿之中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大神祈塑像一般,莫名恐惧,又是腿软,几欲转身逃走。却是这群修士,连唐王的诏都敢毁去,又如何会将他一个南诏国主放在眼里?

阁罗凤登基这么多年,直到此时此刻,才真切知道王权在修士眼中的地位,才真切知道灵均老道对他是何等亲切友好,才真实知道所谓天子,所谓王权,面对天心我心,运转天数的大能修士,是何等苍白,何等脆弱。一眼看去,阁罗凤只觉得众修士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了变化,又是熟悉了几十年的灵均老道和望舒等人一时变成了陌生人一般,叫他不敢相认,不敢多看。

站在阁罗凤身后的一众亲卫,见到这般情况都是一时纷纷跪地,却是虽然南诏已经脱离了李唐,毕竟有着数十年的属国经历,眼见唐王诏被毁,他们心中也是惶恐不安,着实害怕,再难自持,不得不跪倒在地,却是跪在了一众修士面前。

灵均老道与熊道人又是对视,随即轻声叹道:“国主不必惊慌,还请随老道进来,用些茶水,再作计较。”

说着话,一众修士纷纷转身离开,回转三清观后院,只留下熊道人和道门几人等候阁罗凤前来。阁罗凤心中慌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是想起往日里灵均老道与他相处,心中稍稍镇定,一时咬牙,也是迈步上前,跟着灵均老道一起,走进了三清观中。

行走之中,阁罗凤还听闻一旁修士低声交谈道:“李隆基怕不是失心疯了,竟然降下诏号令我等?人王帝主,难不成真以为自己是上天之子,如上古三皇五帝一般,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么?”另一人便答道:“如今帝星飘摇,他也是病急乱投医,真到了走投无路,才会出这等昏招罢了。我等散修修士,既不受他李唐供奉,也不管他凡尘俗世。他要真有本事,为何不将此诏送上三山五岳,传入福地洞天,号令道门正统,一举扫除叛军?”

熊道人走在阁罗凤身旁,闻言也是轻声道:“如今李唐局势危急,乱军四起,纲常崩坏。国不国,君不君,臣不臣,子不子。南诏国主气数正盛,南诏国运如日中天,思之鉴之,放心就是。”

阁罗凤听这老道人语气平和,并不似先前那般叫人畏惧,又是转念一想,也知道熊道人所言有理,心中也是安定了许多,又是小声道:“多谢道长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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