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犹是孤帆一日程（4）

先前阁罗凤痛殴张虔陀，张虔陀曾上唐王相告，唐王几番在朝堂上讨论此事，却也不愿意因此影响了李唐和南诏之间的关系，故而一直拖延，不曾降下诏，斥责阁罗凤些许。后来因张虔陀几番强烈要求，又是扯上了李唐的名望，无奈之下，唐王才降下一封诏，却是诏未到，张虔陀便彻底激怒了阁罗凤，被其杀死，无法挽回。

从时间上看，这申斥诏到达和阁罗凤杀死张虔陀相隔不到一天，却是叫阁罗凤一时有些百口莫辩，难以自证清白。要叫有心人说他接受诏之后才恼羞成怒，不顾唐王威仪，杀死李唐太守，却是大大不妙。也正因为如此，一众大臣相聚一处，却是不曾讨论如何平息此事，只说开战之后的各种事宜，便是已经知道，此事已经没有了回还的余地。

阁罗凤看见诏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一切精气神意都离开了躯壳，却是整个人瘫坐在龙椅之上，这才知道昨夜事发突然，为何望舒道人会不辞辛劳前来阻止，甚至不惜施展法术，都不能叫自己杀了那张虔陀。如今大错铸成，悔之晚矣，唐王那边，只怕已经是无法交代了。

一切也正如阁罗凤所想，却是张虔陀死后当日，其死讯便传遍了整个云南行省，叫一众李唐的节度使人人自危，又是愤慨非常。张虔陀人性不好，一众同僚也是有所耳闻，甚至当时阁罗凤痛殴他时，还有人暗中叫好。只是众节度使却是谁也不曾想到，这阁罗凤真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在唐王震怒之际，顶风作案，真将张虔陀斩首杀死，还叫百姓侮辱了他的尸身，着实叫一众节度使颇有些唇亡齿寒的意思。

顶头上司被阁罗凤杀死，众节度使也不敢隐瞒此事，却是确认消息之后，已经写作奏表，八百里加急送往神都而去。此刻纵是阁罗凤有心阻拦，也是慢了一步，却是事已至此，只得准备迎战，另一边也是连忙写了奏明事情原委的表，连着张虔陀的信一道，着人尽快上报李唐朝廷，但愿能够在大错铸成之前，将此事消弭在无形之中。

安排了一切，阁罗凤已经身心俱疲，却也不得不强打精神，架起仪仗，率众朝着三清观赶去，打算求灵均老道指点，教他如何躲过这一场灾难。而三清观之中，灵均老道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却是昨夜张虔陀身死之后，中原道门的大能们一时发现南诏天机气数发生重大变化，纷纷传下符篆来向灵均老道询问此事。

灵均老道自是将事情说得清楚，又是特别提到了上主此人。谁承想回复的符篆送出没多久，便有更多符篆朝着南诏飞来，原是上主之事，叫中原道门众人想起了先前终南山三位半仙道长中陨落一位之事。那老道人身死之时，并未留下只言片语，旁边两人也只知道他是窥探什么事情时遭逢了不测，却一直未能将其与南诏联系起来。如今灵均老道一提起上主，众人才纷纷反应过来，却是天下的怪事纵然很多，也没有多到这种程度，大家却都是将老道士的死与上主联系了起来。

终南山那三位老道士，原不是寻常修士，却是已有近千年的修为，因肉身衰朽，元神充实，不愿走尸解道路，故而坐死关以太阴炼形之法寻求突破的人物。其功力之高深，道理之玄妙，已经远远超过灵均老道，却是只待肉身重新凝聚，返老还童，便能神溶肉身，一举成仙，享受万劫不磨的寿数，乃是中原道门之中的半仙之人。

所谓太阴炼形之术，乃是传承自汉末魏夫人的锻炼肉身手段，却是修道之人，虽有长生寿元，也不能与天地共存，总有寿尽身死的一日。有些修为高深的修士，元神已经圆满，可以不依托于肉身存在，却也不愿意舍弃肉身，故而闭死关静坐，以符篆法门，运转天机造化，使得肉身假死，元神暗藏。假死的肉身，在地气之中重新凝练，待得功成圆满，便能转换生死，逆转因果造化，直接重塑肉身，返老还童，从而一举成仙，乃是上古大道。

因着始皇帝焚坑儒之后，天地气数发生了些许改变，却是一众修道之人，数百年来竟无一人能够飞升成仙。久居俗世，就是仙人也会衰朽，更罔论是未曾成仙的修士，却是有不少上古时候留下来的老古董，通过这种方式，闭关修炼，以期重生成仙。

终南山的三位，原是始皇帝时代就得道的高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在整个中原道门的高层之中，也是享有莫大的威望，被誉为数百年来最有希望成仙的三人。因上次妖物进入南诏，上主出手将妖物和整个寨子铲除，引动了其中一位老道人的心神，才叫他远远窥视，却是遭逢横祸，一时身死道消，彻底湮灭。

听闻这等消息，灵均老道也是吓得手脚哆嗦，心中又是有些不愿意相信，却是听望舒所言，那位上主的确是有莫大神通的大能，却也不至于远隔千里就能杀死一位半仙之人。那老道人的修行，灵均老道也有所耳闻，却是已经代表了世俗间力量的极限，用不了多久就要白日飞升的人物，要是上主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又何必这般辛苦干涉南诏天数，直接破灭西南，重塑大陆也就是了，自能得到开天辟地的气数功德，比起辛苦奔波，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一时之间，整个三清观内热闹非常，南诏上空白日里都能看见无数光华划破天空，就像下了一场流星雨，一时也是叫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而灵均老道这边，更是忙着应付诸多问询，甚至有几位大能，意念降临在三清观中，与灵均老道直接交谈，更是叫了望舒前来，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叫他描述上主的种种特征，只叫他口干舌燥，心乱如麻，又是被大能气息压迫，害怕得不能自已。

至于委蛇、凤鸾和阴康三人，则是早就被中原道家高人的神威镇压得难以动弹，纷纷逃回老巢，被子蒙头，瑟瑟发抖。却是上主现身一事，动静比上次中原道门联手封闭吐蕃都要厉害，众人为了查清终南山老道士的死因，都是运转了十足的神通，比起当日三分之一的高人降临三清观时不能同日而语。

妖族修行与人类不同，却是人族乃是古神女娲氏以九天息壤为原料，亲手塑造成型，更是吹入了一口古神之气的造物，号称万物之灵，修炼起来比之自然生成的妖族要简单百倍千倍不止。加上中原道门高人辈出，受到三清天尊钟爱，各种道理流传千年，手段高明之处，自不是他们这些自行修炼的妖王所能比拟。

以灵均老道百余年的修为，就能与委蛇两千余载的修行平起平坐，甚至真动起手来，还能稳稳压制委蛇来看，中原道门藏龙卧虎之中，比灵均老道厉害的人物宛若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自是叫三位妖王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却是两千年前封神战中，委蛇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各种符篆意念纷纷降临，从五鼓天明一直到日上三竿，整个西南的气数都被蕴含有无尽威能的众人意念搅得乱成一锅粥，却也没有讨论出一个什么结果来。众人着急之下，恨不得直接架设大阵，施展虚空法门，将灵均老道师徒四人带回中原道门询问，却又考虑到如今灵均老道乃是西南教长，掌握一方气数，若是他骤然离开，南诏的危局便更是难解，这才作罢。

灵均老道此刻已经是说得口干舌燥，又是接连耗费法力，发出诸多穿越数千里的符篆，整个人也是累得几乎瘫倒。高人们一人一道符篆，灵均老道却是要一一回应，这才叫众人拾柴火焰高，蚂蚁多了咬死象，真真叫灵均老道体会了一把明星人物的感觉，却是这把老骨头着实有些吃不消了。

到得正午时分，灵均老道心中一动，一时大声喊道：“够了！诸位道友，云南王就在山下，片刻就要上得山来。诸位若有什么疑惑，可以向他询问，却是他乃是当事之人，参与其中，身上或有端倪，也未可知！”

此言一出，三清观内顿时沉寂下来，却是一众中原道门的高人，怎么可能屈尊面见区区一个云南王，又是“道不可言”，不能轻易显露在阁罗凤这样的人王帝主面前，却是怕他们一时起了别样心思，妄图窥测大道，以人王帝主之身奢求长生，酿成当年始皇帝时的惨祸。一时之间，各种符篆凭空消失，降临在三清观中的意念纷纷撤离。灵均老道看着眼前这般场景，这才松了口气，又是一时端起边上的冷茶，狠狠灌了几口，全然没有道家高人风范，直如刚刚卖苦力回来的汉子一般。

周边望舒等人，看着自家师父都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一时满头冷汗，嘉月更是扯了扯望舒的衣袖，轻声道：“我看这几位前辈，怎么都向菜街上的妇人一般，七嘴八舌，叫人厌烦，着实没有点滴高人风范。”望舒瞥了一眼嘉月，轻笑道：“师妹，你倒是说得出口啊！七嘴八舌，不是你的特长么？”

灵均老道看两人又是斗嘴嬉笑，一时也是严肃道：“好了！前辈高人，哪是你们这些小辈所能谈论揣摩的？速速准备，那阁罗凤片刻就会上来！”

三人一时称是，连忙四下收整准备，却是这一次是阁罗凤第一次上三清观，道门对南诏国主的礼数，还是不能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