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丹桂不知摇落恨(5)
那人见得道满同意,脸上顿时就有了狂喜的意思,连忙与还保持着清醒的众人分工合作,唤醒了其余的同伴。
一众人对于望舒和道满的手段,都是颇有些忌惮,在恢复神志之后,都是有意无意地远离了两人,只跟在先前那人的身后。又听他对两人说道:“我家家主,此刻正在离此五十里处,可能要请两位大人,耽搁些许时间,回退一些。”
望舒点点头,说道:“无妨。”却是他既然遇上了这等事情,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对方所掌握着的这部分五行遁术,照理来说不应该流传在扶桑才对。虽然他并不是那等邪恶之人,没想着要将他们灭口,可是最基本的一些情况,还是要弄清楚才好。
这群人似乎个个都是不善言辞的,在首领与道满见过礼数之后,就一言不发地跟在其身后赶路,虽然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望舒还是能够感觉到他们内心里的着急。看样子,那位家主大人所受到的诅咒,着实比较厉害,否则以他们掌握的,不完全的阴阳遁术来看,不说破解,多拖延一段时间,应该还是能够做到的。
而叫望舒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群人的体力却是着实超群。先前在与他们交手的时候,望舒已经感觉到对方的爆发力和忍耐力十分恐怖;而此刻再看,又觉得他们的持久力也是非同小可。而且他们所学习的阴阳遁术,虽然并不是十分完整,然而在经历了三四百年的锤炼和改良之后,使用起来也是很有效果,却是使得这一群肉体凡胎,单纯靠着体内的力量,就可以在树枝草叶之上随意行走,健步如飞,若非望舒和道满都有手段,只怕还追不上他们。
一时疑惑,望舒也是对道满传音道:“道满大人,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听你先前所说,似乎他们与你先祖曾是朝中故交,难不成,他们是神道的另一个分支么?”
芦屋道满很有些感慨地说道:“不……他们所修行的法门,与神道截然不同,更像是佛道与唐国神仙术的结合……从我先祖留下的记载中看,他们这一族在最开始,只不过是有着过人的心灵,能够忍受人世间诸多痛苦,能人所不能,替圣德太子一朝,完成了许多不可思议的暗中工作……在皇室隐隐的支持下,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逐渐掌握了各式各样的神通,分作几支修行,我所能够知道的,也是很少……”
望舒看了一眼道满,无奈道:“我听你的意思,还以为你跟他们很熟,原来是这样……”
道满无奈笑了笑道:“我为人是如此,可面对祖上有旧的,也不好做得太过……我家秦氏先祖,与大伴细人同朝为官,一在明,一在暗,彼此间既有防备,也有合作,算是有些交情。圣德太子一朝,佛教战胜了神道,我那一支的阴阳师全数被流放播磨国,他们这一支也因为杀戮太多,不得不隐世躲藏,也算是同病相怜……”
望舒闻言,叹了口气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扶桑的圣德太子,是我在中原都听闻过大名的人物,想不到也是这般。”
芦屋道满很不在意地笑了笑,道:“从来君臣之间,都是如此,何必感伤?我两族能够延续至今,已经是当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你却是不晓得,当时有多少大族被搅进其中,已经彻底消失了……对了,待会儿到了他们的所在,还请望舒你不要说任何有关圣德太子的话语,我还不晓得三百多年过去,他们一族的心思有了何等的变化。”
望舒点点头,也不再说话,却是看见道满赶了一整天路,末了还遭了一场暗杀,如今又着急上路,已经是有了些气力难支的感觉。始终阴阳师不是修仙之士,正如吕道长曾作诗所云,这群人都是“只修性,不修命,万劫阴灵难入圣”的,太多地依靠鬼神、式神和天道自然之力,缺少了对自身的锤炼和修行,阴阳师们的力量强大,肉身却是有所不足。
芦屋道满赶路,乃是靠着某种看不见的式神背着他,按照望舒的好奇心,原本是因该用神通好生看一看的。只是经过了葵水之精一事,望舒已经晓得了这片天地之间的独特之处,却是一应超凡物事,隐藏在无形之中时玄妙无穷;而一旦被人看破了本身,其形态和力量就会大打折扣。望舒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去窥视道满的式神本相,也就随他去了。
大概有两三个时辰之后,日头西斜,一众人终于赶到了某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中。
望舒跟随着那一群大伴细人的后代进入村里,一时就发现了某些奇怪之处,却是这村中,如今怕不是还有百余人,看上去都是寻常农夫樵夫模样,可是一见到望舒和道满进来,这群人的眼神之中都是露出了些许忌惮和威胁,却是精神一时波动,个个都有些凡人没有的能力在身。看来他们这一族避世,就是用着这样的方法,自成村庄,不与外人来往,凭借自身力量,倒也平平安安渡过了三百年风风雨雨,延续至今。
领头的那人吹了声婉转变化的口哨,所有村民眼中的敌意就一时消散了不少,望舒晓得这是他们彼此间沟通的暗号,倒也不以为意,始终自己和道满是前来帮忙的,并不是来找茬,只要自身不表现出敌意,也不怕对方还有什么布置。
先前埋伏暗杀望舒和道满的几十人,一回到村子之中就四散离开,融入人群,各司其职,扮演着寻常老百姓的模样;而领头那人则是走到望舒和道满面前,行礼道:“两位大人,多谢你们出手相助,我家家主就在村中,还请随我来。”
望舒和道满拔腿跟上,一时间就来到一座修建还算精致,却也已经饱经风霜而显得破败的屋舍之前,小心翼翼地跟随者那领头之人进去,隐约感觉到屋舍周围的阴暗之处,不知埋伏着多少手持武器之人,也不想横生枝节,引起误会,两人都是尽量收敛了自己的力量,表现出一种诚意,好生进入。
这屋舍也是个庭院,分别在东南西三向有着几座房屋。那人领着望舒和道满,直接走到靠北的那一间大屋前,正欲推门而入,就见一旁的柱子背后,骤然走出两名肌肉虬扎,横眉瞪眼的壮汉,其中一人低声怒吼道:“家主病重,你竟敢私自携带手下离开,还带了两个无关外人回来,是想造反么?”
那人也不觉得慌张,只平淡道:“你说我造反?父亲神志不清,我理当统辖全族之事,一切举动,都是我这个代家主的自由!你如此与我说话,倒是很有以下犯上的嫌疑!更何况,你有眼不识泰山,竟说大名鼎鼎的芦屋道满大人是无关外人,不知道我离开这段时间,你们又为父亲,做了什么?”
望舒和道满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露出惊讶,却是引领他们两人回来的这位,竟然是这一族人的少主。心中暗叹一声,望舒无奈想到,若是这族的现任家主救不回来,只怕这愣头青难以服众,不能统领下面的人呢!
芦屋道满在整个扶桑,都是凶名远播的“邪恶”阴阳师,那壮硕大汉一听得他的名字,也是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神情里颇有些警惕,生怕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就着了道满的咒术,随即也就发现自己的动作,似乎很是丢份,便也再度鼓起勇气,呵斥道:“你带芦屋道满回来,到底有何居心?此人名声极差,祖上又与我们一支争斗多年,难不成你以为靠着道满的支持,就能强夺了家主的大权么?”
那人正要反驳,就听得屋中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随即众人都是脸色一变,再也顾不得争执许多,就见那人喝退两名壮汉,随即自己一把推开屋门。
一时间,望舒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腐烂气息扑面而来,随即便看见几只尾巴后面闪烁着点点光芒的小虫趁着腐气飞出,一时消失在已经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里。朝着屋里看去,就见密不透风的屋中,一盏闪烁的油灯立在地上,旁边铺着被褥;厚厚的被褥上,躺着一名老朽的男人,却是其以眉心为分界线,左半边身子已经腐烂化脓,血肉毕现,不时还有先前那种小虫,挣扎着从腐肉之中钻出,星星点点飞走。
而病人的旁边,则是跪坐着一名同样老朽的女子,只见其手持毛巾,不住为病人擦拭身子,神情严肃,口中喃喃自语。
屋门推开,外界的空气与屋内的腐气对流交换,吹动那盏油灯在风中飘摇,几欲熄灭,就听得那女子一时低声呵斥道:“把门关上!一群废物!吹灭了命灯,家主就危险啦!”
那人连忙转身关门,却见望舒和道满一时联袂走入,大门在他两人身后自行关闭,整个屋子又变成昏暗而密不透风的状态,腐气似乎变得愈发浓郁,两人脸上的神情却是没有丝毫变化。
芦屋道满自顾上前,一屁股坐在那老朽女子的对面,伸手就是按在病人腐烂的半边身子上,一寸寸抚摸,口中喃喃自语。那年老女子见他这般,竟是毫不阻拦,表情也没有波动,只是自顾将手中的毛巾放回盆里,又从一旁拿起一块崭新干净的,递给触摸病人完毕的道满,叫他擦手。
芦屋道满很自然地接过毛巾,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抬头对那老妪说道:“萤火虫哩!腐草为萤,你们勘察过周围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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