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云落开时冰吐鉴（5）

听到这句话，望舒一下子又是觉得自己跟不上天照大御神的思路了。

类似于天照大御神这样，自然诞生的法理神祈，其本身在最初时候，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情秉性的，无论任何举动，都是顺应着自身所象征的那一部分法理而来，也就是所谓的天道无情。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群法理神祈在万民祈祷之中，多多少少会接触到一些人性，又本能地将其融为自己的一部分，是为人道统天，逐渐使得他们开始有了人类的情感。

在中原大地上，因着有混元大罗圣人节制，大部分神祈都受到封神榜的镇压，又是其本身就是从人道敕封而来，故而这种神明随着时间而人性化的情况，很少出现，一般的神祈都是思路清晰，道理完整的。扶桑的一众神明，因为不闻大道，不通混元之理，一味受到凡人膜拜，却是人性已经与神性逐渐持平，思维跳脱，要是一般的凡人，只怕是还跟不上他们的思路。

先前天照大御神的话语，虽是没有恶意，却也已经导致望舒心神险些失守，整个人差点迷失在混乱之中。多亏得望舒自己的修为过人，元神也是异常强大，在圣人法器的帮助之下，直接摈弃一切过程，将天照大御神的话语转化为了最明显的道理，随即纳入心灵，不再考虑其他，直接接受了这一个结果，才避免了自己因为震惊和混乱而迷失自我。

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天照大御神又是莫名其妙地抛出来这么一句。望舒先前受过她的厉害，再不敢自己的思路被她牵着走，连忙说道：“停！天照大御神，你已经知道了一切，而我还近乎一无所知。能否请你将一切理顺，与我分说，叫我也明白你的意思，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才好相助不是？”

天照大御神作为太阳神，又是三贵子之中唯一的女神，其从人性之中得到的，有关女性的温柔与耐心是相当惊人的，又是望舒与她关系匪浅，一旦说出此话之后，天照大御神倒也真的露出一丝温暖人心的笑容道：“好，是我太着急了。芦屋道满的存在与常人不同，我大概可以凝结他的思维一个时辰，你想知道什么，就在这一个时辰之内发问吧！”

望舒这才想起道满还在旁边，转头看去，果然将他整个人被一层薄薄的光膜覆盖，无论是肉身的运转还是精神的波动都被凝固住。寻常人若是被这样，只怕一时三刻就会因为身体的凝固而死去；不过芦屋道满出现在扶桑几十年，本身的存在已经接近一种概念，凭借着阴阳术本身的作用，他被凝固之后倒是可以坚持很久。

看见道满这样，望舒心底也是松了口气。虽然他与芦屋道满两人脾性相合，又是很有缘分，这一路以来更是得到了道满许多帮助，可是这等涉及自身身世，甚至还涉及同门身世，涉及整个中原道门隐秘的事情，望舒还是不希望叫道满知道太多，原是最好的朋友之间，都是要有一些隐私的，彼此间太过坦诚，心心相知，就相当于不再区分自我与他人，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理了理自己的思路，望舒决定先问最重要的事情，便开口道：“请问天照大御神，你是否认识徐福，又是否知道他现在何处？”

天照大御神不假思索，柔声道：“我‘知道’徐福这个人，但不认识他，也不晓得他如今身在何处。”

这话说得有趣，望舒倒也明白，原是天照大御神带扶桑一带，乃是神中之神和太阳之神，神权极大，凡是有光明的地方，就有她的存在，既然她不认识徐福，那么其对徐福的一切所知，都应该是来自于凡人的对话和字的记载，却是这样一来，竟是这一位扶桑大神本尊都不曾见过徐福，事情就多少有些微妙了。

想了想，望舒又是问道：“请问天照大御神，你是否经历哩扶桑建国之事？”

天照大御神答道：“你想问的，是这一片陆地的出现？我不曾经历过。这一片陆地，是我父神与母神结合而诞下的，每一个海岛，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我虽掌握着扶桑至高的神权，却是晚于诸位兄弟姐妹诞生，并不曾亲眼看见这一片陆地的出现。”

望舒闻言，一时苦笑，暗道真是太好了，扶桑的出现，竟是连天照大御神这位主神都不晓得，却是不比中原之地，开天辟地之前就存在诸多古神，历史清楚，至少能够探究。而天照大御神所谓的父神伊耶那岐神和她的诸多兄弟姐妹，都已经化身做无形之神，通俗来说就是彻底消弭了，又叫望舒上哪里问去？

在绝大多数的神话之中，人类的出现都是要晚于一众神祈的，却是人族虽为万物之灵，却不是先天之物，在人的诞生之前，整个世界的出现与形成就已经完成，再没有什么可以追溯的东西。若是连现存最古老的神祈，都不晓得一方世界的起源，那么想要追溯往事，就是十分困难了。

长叹一声，望舒自己也是觉得着实无奈，既然从天照大御神这边，都不能寻获徐福的踪迹，那么就不得不由自己仔细探索，是不能走捷径的了。一时间，望舒自己的心里着实是有些失落，原是他的身世，最关键的地方并不是他是谁，而是他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一旦能够晓得这些，对于中原大地即将面临的浩劫，才有真正的帮助，才是他此行前往扶桑所求的结果。

不同于吕道长那样的天仙转世，当年徐福将望舒等人带离天界之时，似乎是用了某种奇妙的法门，却是造成望舒如今明明已经晓得自己之前的身份，却不曾觉醒一丝一毫的记忆或者力量，一切的本质都还是凡人的修士，昨日种种如昨日死，根本不能追溯。

没有记忆和力量的觉醒，望舒自己就算是修炼到天仙水平，只怕都难以对天地间的浩劫有太大的作用。徐福将他们三人带出来，自不是为了叫他们单纯地作为凡人来修炼，却是以徐福当年的手段，创造一片天地都是轻而易举，造就几个天仙根本不算什么，完全没有必要，费心思带出来望舒他们。

一时无奈，望舒只好继续问道：“既然如此，你先前所说，扶桑需要我的帮助，究竟是为什么？我能帮上什么忙么？”

天照大御神莫名地叹了口气，也是情感太过丰富，道：“这一片天地，本身并不完全。上古年间，父神母神奉天之常立神的神谕，开辟世界的时候，缺少了某种东西，使得扶桑在本质上，并不如其余的世界那般完整。你来到扶桑，也有两日，所见颇多，应该有所察觉。”

望舒想了想，点头道：“不错，照理来说 ，扶桑的天地开辟，至少也有千年，更受到中原道理的影响，足够其自身演化。然而扶桑一地，妖魔频出，百鬼夜行，类似葵水之精这等天生之物，竟然会受到凡人心智的影响，显化自身，附身于人，实在是不合道理。这一方世界，似乎并不完整，导致法理外显，人心能够干涉物质。这在中原，是不可想象的。”

天照大御神微微点头，道：“父神母神在创建这一片世界的时候，因为缺少某种东西，使得这一片世界，本质上并没有完成，尚有缺漏之处。那种东西，扶桑本身没有，也不可能自行衍化出现，吾等自然神明，在这千余年中演化神道和阴阳道法，就是希望通过‘咒’来约束这一方不完整的世界。然而道理不可能凭空出现，最开始就没有的东西，到一切结束之时也不会有。故而此事，我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帮助，帮助我完善这一片天地，将其引入正轨。”

望舒想了想，一时道：“是缺少‘道理’么？”

此言一出，天照大御神的身形都是微微晃动，好半天才稍稍带着一丝痛苦道：“是缺少道理。”

要叫法理之神，承认自己掌握的一方天地缺少道理，就相当于要叫一个凡人，承认自己不是完整的人类一样，乃是一方天地之间，‘道理’的缺失，就是法理之神本身的不完善，否认了其全知全能，进而从根本上否认了其作为“大神”的完整性。

然而这等情况，天照大御神本身是清楚的，也正是因为清楚这等缺失，才叫她主动向望舒寻求帮助。虽然说按照中原的道理，一直都是承认天地尚有残缺，可是这种残缺，不应该是法理层面上的，却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道”本身是完整的，不完整的，不过是天地而已。

望舒虽然来到扶桑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却也真实不虚地看见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这些事情本身，就是大道不全的表现，却是无论百鬼夜行，还是意识决定物质，归根到底，都是法理的约束不足，使得某些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而这种事情的发生，无论是对于扶桑万民，还是对于天照大御神这样的扶桑神祈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听到天照大御神亲口承认，望舒自己也是稍稍点了点头，沉思片刻之后，说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帮不上你，很抱歉。”

天照大御神一愣，没想到望舒拒绝得这么干脆，一时道：“我愿意将扶桑之地，化作唐国道门的传教之地，奉上万民信仰，只求补全天地，为何不行？”

望舒摇了摇头，暗自感慨，当年他们师徒四人，在南诏之地，想方设法传播信仰，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功夫。如今扶桑就算不比南诏大，多少也是相持平的，白白有信仰送上门来，自己却一口回绝，着实是叫他感到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