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三三行满道归根（8）

任凭着手中的，自己前世的骷髅，凭借着最本源的联系，逐渐模糊了自己与上主之间的界限，灵均老道一时也是形态不断扭曲，隐约出现了上主的感觉，又是保留了他自己，呈现出一种十分矛盾而又十分和谐的状态来。

而站在灵均老道对面的上主，也在这等转变之中，变得又是自己，又是灵均老道，逐渐也不再挣扎，低沉开口道：“不应该是这样的……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是天地世界，我是世界本身，我不是你，我不归于你……但我就是你，一直是你，只能是你，从那一天起，就必须是你……”

说话间，上主抬起头来，那一直无我相无人相的脸孔之上，如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是灵均老道的面容，或者说是楚国大夫的面容，却是一时露出凄凉神色，朝着对面如镜中自己一般，此刻也是变得高大而洒脱的灵均老道说道：“我当日……不应该选你……”

灵均老道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当日……不应该选任何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去修正这一个错误的……你知不知道，盘王大帝开辟这一方世界的时候，早就将一切因果，事无巨细，尽皆定下了？正是因为这般沉重到无以复加的因果，才导致了盘王大帝的陨落，却是你我今时今日，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你凭什么认为，盘王大帝，要注定世界早早灭亡呢？”

上主脸上的狰狞已经逐渐消退，留下的只有纯粹的，空洞的悲切，道：“我要打破这樊笼一般的世界，开辟真正自由的所在，然而这一切，始终还是无法实现。我不能跳脱樊笼，不能摆脱别人对我命运的掌握，不能真正拥有自我，却偏偏又晓得了这一切……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一切，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灵均老道与上主的这一番对话，又是导致了此刻洞天之中的不少修士心火外焚而直接消弭，却是这自身的存在，从生到死，一举一动，一饮一啄，都是早早就注定的因果，这等信息，实在是能够叫人哀如心死，再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念头来。说不定……不，应该说是一定，此刻的心火外焚，其实也是在最初的最初，就已经注定的……

而望舒他们，只能听着灵均老道与上主的对话，却是到得这样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没有了意义，就算是此刻望舒，甚至是他们师兄妹三人一道，愿意舍弃自己的古神存在，也不能阻止正在发生的事情。或许，这一切也是注定的。

听闻得上主这一番话语，灵均老道依旧维持着轻松微笑的状态，低头看向地面，就见得自己的三名弟子悲痛非常，一众道门高人们都是有些疑惑，只有熊道人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这笑容便也一般无二地出现在了灵均老道的脸上，他这才继续道：“看来，你熊道友之间，还有很多差距；我和熊道友之间，也还有一段距离……当然，你我都是一样的。”

上主摇摇头，表示不理解，属于灵均老道的那一部分平和的本质，已经帮助他压制了自己的愤怒与疯狂，倒也是到了这样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没有了再争执下去的道理，左右一切都是注定，上主的反抗已经失败了。

灵均老道看着上主，用教幼年的望舒他们懂得道理时的语气说道：“其实你是对的，你就是世界，我也是世界，这里所有人，一切有情众生，甚至一花一木，都是世界。我们同为世界，却享有了不同的形态，不同的思想，不同的经历，便是这一切都是注定背后，真正的意义。”

“我不懂。”上主茫然摇头，神情像个小孩子一般。

轻叹口恨铁不成钢的气，灵均老道又是道：“同样是我，你的程度，太低了……一切因果，虽是早已注定；然而在其实现之前，对所有人来说，便也都是未知一般。谁也不知道这一切因果的细节，我想连你都不知道；那么这一切注定与否，就是毫无意义的了。你看那个凡人——”灵均老道伸手一指，引导着上主看向了已经变成村落的蒙化城中。

“你我都是掌握着宙光法门的，作为大能者，自然能够看见，那孩子今晚的饮食，乃是一碗粗粥，一碟咸菜，一口清汤……哦，还有他娘现在正在挖的一块菜根，那菜根都生虫了……如果我们现在下去，告诉那孩子这一切，他今晚那顿饭，难道就不吃了么？而且这一切，何必我们告诉他，难道他自己，不知道么？这不是注定，是什么？注定了，就没有意义了？”

上主看向那懵懂无知的小孩，看向那正在挖掘菜根的农妇，看穿了他们千百世轮回的一切种种，又是看向望舒，看向熊道人，看向所有大能者，看向周天正神，看向一切诸佛，轻声自语，神念回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底，道：“这就是世界么？世界又是什么？我是谁？我是什么？我的意义何在？你们的意义何在？”

灵均老道叹了口气，道：“你就是我，你就是世界。唉……你连自我都没有了，自然是找不到存在的意义的。回来罢，把一切都交给我，与我一道，见证自己的意义所在！你的存在不消失，世界的浩劫就不能终止；我清白无瑕之躯，不是留给那邪魔寄托所用的！”

始终上主与灵均老道乃是同样的本质，如今又在两者第一次相聚之时互相影响，上主也能理解灵均老道的意思，一时便也沉默，却是彻底放弃了挣扎，任凭自己的身躯化为粉末尘埃，点点微尘，融入了灵均老道体内，直接放弃抵抗，只留下一句话语在风中飘散，道：“好，你说的对。现在，轮到你接受注定的死亡了。”

灵均老道微微笑着，看着周围已经逐渐消散的血色阴云，低声道：“你看好。”

说着话，灵均老道一时长身而立，仰望苍穹，俯视苍生，带着欢喜笑容，带着对未来的期许，朗声道：“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一句《离骚》念罢，灵均老道心满意足，凌空盘坐了下来，口中低声道：“请天尊助我！”

此言一出，天地玄黄之外，无尽混沌之中的碧游宫内，似乎便有一道浩瀚无穷的意志，带着些许混元大罗圣人不应该有的欢喜，扫罗下来。却是此刻，碧游宫主不是三清灵宝天尊，而是截教圣人，通天教主。

杀戮绝陷四柄宝剑，自行脱离了已经目瞪口呆，无法对其进行操纵的三十六位古老祖师神念，一时自主震动，其声宛若龙吟，又似凤凰泣血，便有四道各色剑光，融汇一处，却不成混沌剑光，而是成一道玄妙无比的符篆，融入了灵均老道的身躯之中，与其化为一体。

望舒等人，眼睁睁看着一道无法形容颜色的火焰，从灵均老道的身上骤然升起，一时崩溃嚎啕，又听熊道人轻声安慰；西北方向，一尊似佛似道，法相庄严的释迦摩尼如来虚影出现，口中念到：“我以——甚深般若，遍观三界。根本性原，毕竟寂灭。同虚空相，一无所有。名生死始，法相如是。”

这一句经，原是释迦摩尼如来涅槃之时的话语，直到得今时今日，望舒他们才能真正理解到这一句话语的内涵。

随着涅槃经的响起，灵均老道周身的火焰越烧越旺，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了火焰之中，又是听他低低叹道：“这也算是，水火相济了。”在此之后，灵均老道便再也没有了声音，也没有了形态，整个人和光同尘，融化在了那火光之中，融化在了望舒等人的泪眼里，融化在了这一方天地世界之内。

目睹此情此景，众人一时都是无言以对，又是每一个人的心头，都回**着最后灵均老道与上主之间的对话，或者说是灵均老道自己的自言自语，似有所悟，又无所得，只觉得某种自己还不能理解，不能体会，不能揣摩的东西，似乎是填满了内心深处，某一个与生俱来的空白，使其完满，也使自己圆满。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自我的圆满，都得到了存在的意义，都感受到了世界的真谛，都体会到了灵均老道的心意。又是有几位大能修士，在这个时候，周身闪耀出与灵均老道身上一般无二的火光，个个微笑盘坐，任由这火光灼烧自己，纯净自身，将过去在不知不觉之中，受到上主，或者说受到天之恶念侵染的自己焚烧殆尽。

火光从各个地方涌起，冲天火光之中自由一道道纯黑的，邪恶的，扭曲的，挣扎不休的气息涌动而出，朝着天空之中，那一个撕裂了世界的混洞汇聚而去，形成一片与此时此刻，不太和谐融洽的黑色虚无。

伸手扶起望舒，大师兄一时轻叹，道：“起来罢，望舒。师父已经完满了他的意义，我们也该履行我们的责任才行。这浩劫，该结束了。”

擦干眼泪，望舒一时站起身来，神情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