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纵使晴明无雨色(4)
眼看着众人都离去了,吕道长一时看向望舒道:“望舒,现在再无外人,你有什么要说的,便说罢!或是你要与你师门单独聊聊,我也可以暂且避开。”
不等望舒开口,灵均老道就是说道:“吕道长已将一切告知为师,只有你师兄师姐还不晓得某些关窍。你可自行量度,为师一应接受。”
望舒一转念,道:“既然师父已经知晓一切,弟子自是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说着话,望舒便是施展以心传心之法,以他现在的手段,完全可以将之前在徐福道场之中的一切经历,以第三人称视角直接展现在众人的心头,只不过是舍去了其中有关开天之密的部分,乃是一来节省时间,二来避免此等秘事流传于凡人之中,给他们找来祸患。
众人在顷刻之间,都是感受到了望舒先前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在对他的经历啧啧称奇的同时,也是为他这等玄妙手段而感到佩服不已。
在场众人之中,吕道长与东王公关系重大,已经知道了绝大部分的事情,一时从望舒的经历之中,印证了自己先前的想法,倒也没有什么意外,只是不住微微点头;灵均老道则是本身就不同寻常,又是得吕道长信任,也是早已晓得许多事情,这会儿只是沉浸在徐福升仙的那等奇异体验之中,不断咂摸其中滋味,融入自身感悟之中。
此事切身牵涉的,其实还是嘉月与大师兄,却是此刻的嘉月脸上,神色不住变化,有喜有悲,有疑惑也有恍然,顷刻间就是变了不知多少表情,看得望舒都是有些目瞪口呆,却是嘉月的情况又与他多少有些不同,乃是望舒的记忆是直接在时光长河之中消失的千年,嘉月的记忆却一直游离在斯世千年之中,一经望舒点醒,她便是很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
至于大师兄,则是这些年来愈发显得淡漠平常,竟是听得这等要紧之事都不曾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讶和不解,又是叫望舒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是一早知道大师兄与自己和嘉月还有不同,乃是直接来自混元大罗圣人之处,其中只怕还有圣人的考虑在其中,却是到现在他都不晓得大师兄究竟是哪一位大能者降世临凡。
好半天过去,嘉月才一时轻叹一声,开口道:“西王母对我的心思,我如今算是真切的感受到了。先前我对西王母,本能中还有一种抵抗和畏惧的心思,乃是当年舍弃权柄神力,逆转肉身之时,对于祂的想法还有诸多不解。到得如今,一切都是明了了,却是西王母原是怕我被天地同化,才将这等机会让给我,不是抛弃,而是爱护……”
望舒闻言点头,也是想起先前嘉月在靠近与西王母有关的地方之事,都表现出一种别人不能感同身受的恐惧,原是她本是青鸾之身,不像望舒天生就是人形,其实一千年前,嘉月褪去古神之身,化作一名女婴之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抵触的。
只是现在的她,已经能够理解西王母的苦心,乃是这千年来,天地间的异变愈发加深,连东王公西王母那样的古神都不敢说能够在这等异变之中维持本身自我不便,却是祂们的下位古神,自然更是难以对抗天地。叫他们随着徐福降临凡间,原是一种最深沉的爱与保护,乃是宁愿与他们分离,也要保持他们本身自我不灭的。
一时间,吕道长也是轻声叹息,望舒一时又是很好奇地看向吕道长,说道:“道长,你与东王公……究竟是什么关系?”
吕道长早就想到望舒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此刻倒也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看了看众人,一时开口说道:“东王公,作为天生古神,在天庭建立之后,也不得不分化出东华帝君之身,供职于天庭,已显示对混元大罗圣人们决定的支持。千余年前,天地之间的异变显露,瑶池金母和东华帝君两尊古神分身,也在异变中逐渐迷失了自我……”
听到此处,望舒也是暗暗点头,已经大概知道了后面发生的事情,倒也还是安静听吕道长讲述道:“当年徐福升仙,东王公颠倒前因后果,看见了关窍徐福记忆的望舒,便也晓得了一切的机缘所在,故而在三百年前,把握时机,暂时降临与东华帝君的身躯之内,着他自行走上谪仙台,降落凡间,以此摆脱天地世界的控制,同时将东方乙木权柄带来人间。”
说着话,吕道长自嘲一笑,道:“区区不才,便是东华帝君之躯转世,与东王公乃是一体所出,后又斩断了联系,在谪仙台上的片刻,才重新明白了本身自我,从而得了解脱,也知道自己的责任在此,秉承东王公的意志,成就此时此刻之身。”
在场众人,谁都不是泛泛无为之辈,都是修有浩大神通在身,又是个个来历不凡,倒也能够明白吕道长所说的意思,只是嘉月因着尚不曾彻底恢复古神之身,对于某些事情还有些不解,一时开口道:“那东王公和东华帝君……到底谁才是道长的本来面目?”
吕道长闻言一笑,倒也不在众人面前拿捏,而是大方道:“以望舒现在的修为,已经能够实现滴血重生,却是他若此刻滴血化出一个分身,随即斩断与分身的联系,那分身到底是望舒自己,还是别的什么生灵的?他们都自称为‘我’时,这个‘我’,又是哪一个‘我’?”
话说道这里,已经很有玄妙意味,却也叫众人都能够理解,又听灵均老道笑着开口道:“同一块铁石,一半铸成佛像,一半铸成利刃。佛像劝人向善,利刃夺人性命,那铁石的本质,是慈悲还是残忍?佛像和利刃,到底哪一个才是铁石自身?”
灵均老道的比喻,要比吕道长的更抽象,又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嘉月在两位的比方之下,便是理解而恍然,说道:“无论是滴血分身也好,铁石分铸也罢,所成之物,都是与本身相似而不相同。东王公与东华帝君,都是古神的一个侧面,皆不是最完整的‘本身’,却是统一起来,才得‘自我’!”
吕道长抚掌大笑,道:“你虽尚不曾得回本身神通,却已经有了极高的悟性,看来当年西王母的决定,也并不是随意指派,而是深思熟虑的。诚如你所言,正是因为东华帝君也好,东王公也罢,甚至连我在内,谁都不是古神的完整面貌,故而我们都是一体,又有不同的表现。也正是因为如此,天生古神之中,东王公与西王母那一个层次的存在,原是没有一具完完整整,彻彻底底的血肉之躯的。”
望舒听着嘉月与两位高人对话,也是一时露出笑容,乃是因为嘉月尚不曾得回完整的“自我”,对于超出人世间常识的事物尚有难解之处,就像是人间没有又高又矮,又胖又瘦之人,也没有又圆又方,又黑又白之物,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凡尘俗世间的局限,放在天界古神的身上,一切的矛盾都能得到统一,单纯描述哪一个极端,都不能完整描述古神的本质。
嘉月明白了这一点,一时又是问道:“道长,既然你能够逃脱天庭之身,那西王母的瑶池金母之身,又当如何?”却是她现在已经能够理解西王母的苦心,看待西王母就如看待自己的长辈一般,自是十分关心,也不愿意瑶池金母一直迷失在天道之中,消弭自我。
吕道长闻言一叹,道:“时机未至……我得以脱出此身,乃是因为当年看见了望舒的因果;然而瑶池金母并无这等机缘,尚在天庭之中沉沦迷失……说也好笑,天界原是超脱之所,如今却是成了沉沦之地,也不知做人和做神仙,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解脱……”
望舒闻言也是感叹,又见灵均老道欲言又止,便也晓得自家师父的心意,秉承着“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的优良传统,望舒还是为灵均老道开口道:“道长,不知陈祖师飞升之后……”
吕道长闻言点头,说道:“你等不必担心,陈道友在飞升之前,我便与他商议清楚,却是我东王公之身尚在天界之中,执掌男仙飞升之事,见得陈道友飞升,自然晓得前因后果,已经将他送往昆仑山西王母神域之中,暂且躲避,与千年前玉虚宫之事时的诸位道友一起,在无尽混沌之中暂且沉眠。”
众人听到这般,都是松了口气,却是天界发生这等异变,陈老道若是贸然进入凌霄殿中,接受了昊天上帝的仙职,只怕也是难逃迷失自我的灾难,却是大家所不愿意看见的。
众人都是聪慧之辈,又都是悟性非凡,有望舒和吕道长这两位知情人在此,倒也没有什么事情是说不清楚的。片刻之间,所有的因果疑团,便都解开大半,过往的种种布置,此刻也显露出端倪。
一时间,望舒又是朝灵均老道问道:“师父,我先前在扶桑之时,你急着召我回转,又看此间情景,诸位高人前辈,是在商量什么要紧之事?”
灵均老道对望舒已经寻回“自我”,重登古神业位,却还愿意称呼自己一声“师父”,表示十分满意和欢喜,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却也还有些凝重,沉声说道:“千年将尽,末法大劫萌发。道门诸位道友,在近半年间,监查到中原妖族动向诡异,似乎是受了某种力量的驱使,正在谋划着什么。为师以为不详,不敢叫你和阴康道友在外耽搁,才着急召唤你们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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