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化作南柯带血眠(4)
见得众人一时间七嘴八舌,生怕自己落后了别人,说不清自己所遭受的一应痛苦,得不到芦屋道满的帮助,故而围着望舒,以魔音穿脑的状态倾诉,芦屋道满也是不得不上前,轻轻一推,先在不伤害到众人的情况下将他们从望舒身边驱逐,这才大声开口道:“你们不要慌,不要急!面前这一位,是来自唐国,修行超过三百年的仙人,神通广大,心地慈悲!只要你们好生说明,望舒仙人一定有办法解救你们的!”
此言一出,众人愈发欢喜非常,又是试着朝前涌动,叫望舒一时间冷汗直流,狠狠看了芦屋道满一眼,才见他露出欣慰的笑容。此刻道满的作为,便是报复望舒之前一把扯住他不叫他逃走,却是这藤原京中的麻烦,芦屋道满可没打算自己一个人扛下来,若是有心帮助,说不得还是要借助望舒的力量,这下子吧他的名头吹出去,就是要叫他不能脱身而已。
然而道满并不知道,望舒在仔细观瞧这一众凡人,又是与他们有了些许接触之后,对于他们现在所面临的情况,其实已经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了解和猜测,心中隐约有些把握,自是不会随便逃走。
若是寻常时候,望舒见到扶桑的凡人受苦,倒是不一定要出手相帮,乃是一切都有定数,冥冥中自有因果,扶桑百姓们幸福也好,不幸也罢,都是他们的命数,以望舒一人,是帮不过来的,一切只能随缘。而藤原京中的一众凡人,遇上这等纠缠他们几辈人的麻烦,却是很可能因为徐福而起,叫望舒不能袖手旁观,别说他不想逃走,就是现在有人来将其绑走,他都会想方设法再跑回来的。
这一群凡俗身上的情况,个个都是十分严重而要紧,每一个人都带着足够折磨他们一生的诸多残缺或是疾病。这种残缺和疾病,看起来毫无关联,叫人无从下手,可是从芦屋道满最开始的那句话中,望舒其实便已经得到了启发,乃是此等病状,的的确确是恶气侵入人体所致,现在他不明白的,只是在三山风水之下,为何会有这等恶气生成,侵蚀人体罢了。
众人在芦屋道满的协调和威慑之下,终于逐渐平静下来,开始又组织有纪律地述说自己身上的疾病和疾病带来的痛苦。对于他们来说,藤原京乃是一个难得的寄居之地,却是百余年前,他们的村庄屋舍就已经在战火中被毁去,逃难到此,扎根休养生息,原以为是一个新的开始,却没想到身子逐渐产生了诸多变化,到得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却是连搬走重新修建村庄都做不到,只能留在这里等死,世世代代承受着莫名而来的疾病。
对于这群凡人来说,离开藤原京已经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却是他们先祖百余年前迁来此处,随即疾病就像是跗骨之蛆一般根植在他们的身上。百余年的时光,足够他们形成了一种习惯,眼前苟延残喘,忍受诸多痛苦的生活,已经有了一种惯性,叫他们自身无法摆脱,只能寄希望于外来的大能者帮助,终结这世代相传的不幸。
二十多年前,芦屋道满来到此处,费尽心力救治了一批凡俗,帮助他们暂时摆脱了身体上的疾病,劝说他们迁离此地,另觅佳所。然而藤原京的诅咒,并没有因为芦屋道满的阴阳术而彻底离开这些凡俗,在芦屋道满和另外一位大阴阳师离开之后,此间的情况却是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甚至最开始被治好,已经迁离藤原京废墟的那部分人,也是旧疾复发,更胜从前,无力生活,无可奈何之下又回到了此处,开始新一次的堕落与轮回。
芦屋道满听着凡俗们讲述他们的过往与不幸,本人也是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荒谬之感,却是虽然时隔二十多年,此刻的他也能够想起当时为这群凡俗治病消灾时的诸多场景,自忖当时的自己虽然还未闻名天下,这阴阳术的修为却也已经着实不差,不可能连自己都不能了断这些人身上的病根,在自己离开之后又叫他们旧疾发作才是。
而望舒一面听着百姓们哭诉,一面听着芦屋道满回忆,心中也是着实有些疑惑和不解,又是主动叫了一名半边身子都皲裂露出血肉,每一次动作之下皮肤都会如干透的土块一般窸窸窣窣往下掉的干瘦男子过来,仔细帮他看了,又是一时伸手,隔着两三寸的距离,似乎是从那男子胸口抓出来了什么东西,握在手中,稍稍感应之后,便是递给道满。
术业有专攻,道满对于望舒的这等举动并不是十分清楚,却是二十多年前,他为这些凡俗治疗的方式乃是通过阴阳术禳灾,顺便平衡天地之间的恶气,并没有直接抓出病根来瞧。一见望舒伸手过来,芦屋道满也是本能地双手结果,不看还好,一看却是生生吓了他一跳,却是望舒紧握的拳头一时放松,便有一只小小的壁虎模样动物落入了道满的手中,还不等他抓住,就挣扎着扭动逃生,跳落地上,一时不见了踪影。
道满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一时间也是着实疑惑,看向望舒,说道:“望舒仙人……这东西……不是精怪哩!”
望舒微微点头,却是先前他递给道满的那件东西,的的确确不是什么附身在人体内的精怪,而是真实不虚的一只活生生的壁虎,看年岁顶多活了不过三年,以这等冷血之物的天分,却是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的修行,见了人也是被一脚踩死的宿命,断没有这等造成疾病痛苦的手段。
看了看道满,望舒又是转头看向那干瘦男子,就见他体内的那一只“壁虎”被望舒一把抓出来以后,他整个人就一时放松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也不再那么痛苦狰狞,半边干裂的身子也逐渐开始游血水渗出,看样子就要结痂愈合,显然那一只壁虎,就是导致他生病的原因,却是那壁虎到底是什么存在,望舒自己也着实还不清楚。
一众人看见望舒轻描淡写,不用草药,不施针灸,无需法术仪式,就治好了一名同胞,一时间也是个个心情激动,纷纷上前请求救治。望舒看着涌上前来的众人,一时间很有些茫然失措的意思,只是随意伸手在众人身上游走,从不同的地方抓出来某些不属于人类血肉的东西,却是这群东西,有老鼠壁虎,青蛙蚊虫一类的活物,也有砖石瓦砾,草根树枝一类的死物,某几个人身上,甚至还有地水火风被望舒抓出,在一时不察之间差点叫他脱手。
所有这些东西,都不是正常能够存在于人体之内的事物,寻常也不是任何一种疾病的来源,却是生生被望舒从一众病人体内抓出,又是离体之后,病人的情况迅速好转,水肿的纷纷消肿,干裂的结痂愈合,断手断脚的倒是不至于再生肢体,却也一个个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神情,不再受到明明已近断掉,却依旧存留着的痛苦折磨。
这等诡异情况,无论是望舒还是芦屋道满都是看得神情严肃,却是以他们两人的经验和见识加起来,都不曾见过这等情况。再加上在场之人众多,以望舒先前的手段救治,只怕是没有十天半个月不能悉数解救,着实是叫他有些头疼。
听着一众百姓的呼喊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着急,望舒一时间也是没有了办法,正想开口再问些细节,就听得先前被治好的那人一时又是惨叫起来。转头看去,就见那干瘦男子身上的皮肉又是一时发白变灰,失去血色,随即再度寸寸裂开,露出鲜红血肉,叫他痛苦不堪。
随着那男子一时痛呼,其余被治好的众人也是接二连三喊叫起来,随即便是个个病状再度复发,情况与先前一般无二,甚至看其痛苦模样,似乎还要更甚,一时吓得呼喊求救的众人纷纷闭嘴,暗暗挪动脚步远离了望舒,却是这治标不治本,甚至治标都维持不了片刻的医术,他们着实有些畏惧而不敢相信,一时间很有一种希望破灭的感觉,若非是忌惮望舒和芦屋道满的手段,积存在他们心中的恐惧、失望和愤怒就要驱使着他们做出不好的事情来。
带着些许疑惑,望舒快步走到最开始那男子面前,又是在他身上找了半天,随即伸手一扯,这次却是扯出来一小块形状不规则的冰块,冰块离体,那人自又是好转许多,却是再不似先前那般欢喜,而是带着一种紧张和戒备,死死盯着望舒,一言不发,恐惧非常。
望舒皱着眉头,将手中的土块一时捏碎,看着真实不虚的干土碎裂成粉,掉在地上,也再没有其余的变化,一时间开始暗暗思考,不知道这种诡异的变化之中到底隐藏了什么东西,一时无言。
芦屋道满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是暗暗惊讶,却是旁观者清,他看见望舒的一应施救动作,都是的确能够缓解病人的痛苦,可缓解过后,不过片刻光景,病人又会出现难以预料到的变化,再度回到之前那般情况,却是匪夷所思不说,从道理上来说,也是讲不通的。
一是思忖,芦屋道满也是着实有些拿不定主意,嘴唇翕动,传音给望舒道:“望舒仙人,此事很不一般哩!你现在遇上的情况,与我二十多年前的经历似乎又有不同……我们要不要先离开此处,再做打算……我看这些人的心里,都已经有了不好的念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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