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家国兴亡自有时(3)
李巧珠被阁罗凤亲手扶起,也是听他言辞恳切,一时却是落泪道:“青山忠骨,马革裹尸。祖父与父亲战死沙场,乃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小女子感谢国主仁慈大德,收殓祖父骨骸,叫他不致暴尸荒野,已是莫大荣耀!”
说着话,李巧珠又是跪倒,又被阁罗凤扶起,却听阁罗凤一面感叹,一面出言问道:“李宓将军一门,尽皆殒命南诏,却是你家中可还有别人,此番前往南诏,却是如何与唐王交代才好?”
话虽这样问,阁罗凤其实心中早已有数。李宓全家上下,都是武将出身,膝下五子,都在这一次讨伐南诏的过程之中战死沙场。李唐礼教森严,家中没有男子,女子持家的情况少之又少,却是他一门男人都死在了南诏,家里还会有什么人丁。
果不其然,那李巧珠一时垂泪,又是说道:“祖父与父亲众人,都已经为我主陛下尽忠,如今家中,不过有祖母和小女子两人!此番前来南诏,乃是祖母携小女子前来,只是路上千山万水,祖母又是年迈,一时病倒不起,却是不能前来拜见国主!”
阁罗凤闻言,连忙召了宫中的御医前来,着他速速出宫,问李宓的夫人诊治病情不提,这边又是朝李巧珠说道:“唐王恨我南诏入骨,你与夫人此番前来,却是违逆了唐王的意思,说不得要受他为难。我虽为南诏国主,却也与你祖父交好,你父亲见了我,还要唤我一声‘大哥’。如今你两人既然来了南诏,便也留在此处,陪伴家人身旁,也是叫我一赎罪过,你看可好?”
那李宓当年出征,留下阁罗凤赠与他的宝剑给李巧珠,其实就是存了万一自己战死沙场,还要叫阁罗凤为他照顾妻儿老小的心思。阁罗凤自也不傻,见了李巧珠一个小姑娘捧着宝剑上来,便是知道了李宓的意思,也是愿意成全,却还要问问小姑娘的心意才是。
李巧珠一时跪倒,泣不成声道:“世人皆云国主乃是我杀父仇人,我却知道国主心怀慈悲,最是重情义不过。我一家老小,都已在南诏埋骨,如今回转中原,自也是难逃我主陛下的惩罚。承蒙国主不弃,小女子愿意存身南诏,侍奉祖父祠堂,尊奉国主为我主,世世代代做南诏人!”
阁罗凤闻言点头,一时欣慰,已是知道李宓死后,他妻儿老小说不得在李唐国都受了诸多委屈。如今李唐朝堂之上,乃是李林甫与杨国忠两人争权夺势,欺压同僚,如今李宓身死,他一家老小自是逃不过这两人的手段。如今李巧珠前来投奔,自己也是乐得与将其留下,给她安排一个好的去处,也叫天下众人看看,他南诏国主并不是无情无义之辈。
此事与当年皮罗阁火烧松明楼一事异曲同工,却是不得以之下,南诏国主都是对亲近之人下手,取了他们的性命。不同之处在于,当年皮罗阁欲求柏节夫人而不得,如今李宓的家人却是自己前来南诏投奔,相比之下,倒是显得阁罗凤仁慈更胜一筹,他自是要好生安顿了李宓的妻儿老小。
如此一来,阁罗凤便将李巧珠祖孙二人一时安顿在南诏住下,更是在御医治好李夫人的风寒之后,亲自陪着两人登上苍山,去了那李宓将军祠,一同祭拜。眼见祖孙二人泪流满面,长跪不起,阁罗凤一时也是伤怀,却是叫人取了笔墨前来,亲手写下一副奠联道:“父忠子孝,留下英魂警后世;节义两全,磷火万点洱河咽。”一时也是叫李巧珠泣不成声,自是将这副对联焚化,以告慰李宓将军在天之灵。
三清观中,众人从灵均老道的水镜之中看见这般情景,一时都是感慨万千,又是叹息人间之事多变,却是他们这些超凡脱俗之辈,也难以尽数把握,寻求两全。今日能有这般结果,倒也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也算是阁罗凤处理得当,不枉李宓对他的一番信任。
灵均老道挥手撤了水镜,一时叹道:“李宓将军为国尽忠,战死沙场,如今也算是得了一份福缘果报,叫他后人血脉逃过李唐大劫,存身南诏,也算是难得善果。”
望舒数月前就服下灵均老道的还丹,不单伤势痊愈,更是功力更进一层,却是破而后立,如今以五行感悟为根基,雷法修行为法门,精纯了一身法力,更是学会了诸多神通手段,因祸得福。听闻灵均老道叹息,望舒也是一时问道:“师尊,李唐大劫当前,李将军的家人总算逃脱。可南诏此番劫数,李唐众人皆宜伏法,独不见那杨国忠有何果报,却是为何?”
灵均老道闻言一笑,轻声说道:“你以为李唐大劫,因何而起?数月之后,一切自有分晓,却是这位杨国忠将军,下场比之张虔陀和鲜于仲通,还要凄惨哩!”
众人闻言一惊,却是李唐大劫当头,他们都是有所耳闻,却是不知此事详细因果。这下听闻灵均老道所言,此事似乎会牵涉杨国忠在内,却是着实叫他们难以置信。这杨国忠乃是唐王后宫杨玉环娘娘的堂兄,颇受娘娘钟爱,如今唐王年迈,玉环娘娘却是春秋鼎盛,说不得能够保得她这堂兄万全,又哪里有什么劫数,能够加诸杨国忠的身上?
灵均老道听闻众人出言详询,一时也是微微一笑,暗道李唐天数就在眼前,此刻说与众人倒也无伤大雅,便开口分析道:“李唐两次征讨南诏,前后损兵折将,合计二十余万人。饶是他丰饶富足,二十万人却也不是轻易可能聚拢。两次征讨,已经叫李唐举国上下,民怨沸腾,又是朝中争斗,暗流涌动不休。此乃人发杀机,败坏李唐国运,一切根源,少不得要从这位杨国忠将军身上寻得!”
望舒闻言,沉默片刻,一时轻声道:“好!这才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那张虔陀和鲜于仲通,也是杨国忠手下人物,却是货像人形,想来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才会有那般果报!李唐两次讨伐南诏,都是这位杨国忠大将军主持大局,若是不叫他吃了亏去,却显教不出天行有常的手段来!”
灵均老道一时轻笑,手中拂尘打了下望舒的头,却道:“你愈发张狂,不成体统。朝政之事,与你我方外之人何干?说不得是积善之家有余庆,极不善之家有余殃罢了。那杨玉环娘娘天姿国色,却也过于张狂,刁蛮任性,插手前朝,才有不日果报加身。却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时,谁能想到‘夜雨闻铃肠断声’的悲惨?”
说着话,灵均老道一时站起身来,轻声叹道:“古来都说‘红颜祸水’,一切罪孽却也都是起自男子之身,不该这般归咎。只是红颜倾国,若能修养心性,也未尝不能消灾免祸,却是无人知晓这等道理。天生丽质,谁不爱恃宠而骄?一人得道,孰能求鸡犬升天功德?成也红颜,败也红颜,祸起萧墙,天家亦难幸免!”
众人闻言一惊,又是沉默片刻,这才听凤鸾一时说道:“委蛇大哥,你今日怎的不发表些许高见?却是灵均道长所言红颜美女,你是经历得少么?”
委蛇脸上一红,又是怒道:“我反思玉龙关前布置,原是有心致那李宓父子于死地。如今见他妻女悲苦,不由心生怜悯,一时沉吟,却被你什么红颜美女之语搅扰,乱我心神!你我虽不是万劫不磨,却也是长生久视,红颜白骨,又何曾在我心中?”
凤鸾轻轻一笑,也不与委蛇计较,却是上次坑害李唐大军之后,委蛇的性子也得到了些许磨练,却是生出了些慈悲之心,不似先前那般张嘴闭嘴就要吃人,已是大有改观,也叫凤鸾为他感到高兴。他三人同为山中妖王,却是情同手足,谁也不愿见谁出了什么岔子,吃一堑长一智,倒也是难得的好事,却是此刻磨砺心神,总比大劫临头再来后悔要强。
也是众人之中,委蛇乃是冷血之物得道,虽是幻化人形近两千年,多少有了些人类情义,却也始终不是人类,对寻常凡人,还是如猪狗一般看待,若非南诏子民,真是被他吃了都不知道缘由,着实叫凤鸾为他忧心,这下总算有了些许好转,自是叫她心中欢喜。
灵均老道也是轻声笑笑,又是说道:“委蛇道友也不必太过挂怀。若非你留下了李宓父子,他日李唐劫数一到,他一门也是难逃。如今因祸得福,倒也给他一门留下了血脉存世,世间得失因果,玄妙非常,并非那般简单。”
这等道理,委蛇自然是清楚得很,只是事到临头,自己遇上,却不能这样来劝慰自己。李宓之死,与委蛇有着莫大关系,全是委蛇出手对付,又布下死局算计于他。当日得手,委蛇心满意足,此刻见妇孺哭喊,又是叫他心中生出不忍。
无论如何,此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不久之后,阁罗凤寻了邓回家的三公子许配给李巧珠,倒也是两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一时举案齐眉,倒也伉俪情深。随后,阁罗凤更是找着由头,封了那公子做阳瓜州司郎,也算是公职在身,配得上李唐大将军的孙女。
李巧珠也是知道阁罗凤的苦心,又是感恩戴德,却是到了南诏以后,处处有国主照拂,一切生活,比之在李唐国都之中,顺遂不少,也是叫她心中欢喜。
阁罗凤安排了李巧珠的事情,心中却还是忧愁不定,却是按照如今这般情况来看,若是李唐再次兴兵讨伐,只怕南诏国力就要衰微到一个境界,届时前狼后虎,搞不好南诏不等归唐,就被一旁虎视眈眈的吐蕃直接吞并,却是灭国在即。
只是阁罗凤不是灵均老道,并不晓得,李唐的浩大风雨已经在暗暗酝酿,却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兴兵征讨。
此时,已是天宝十四年的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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