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长共花边柳外行(3)
事情宜早不宜迟,既然在八百比丘尼这边得到了消息,望舒也就想着尽快动身。只是临行之前,他还是与八百比丘尼说道:“先前我与道满大人来时,道满大人在此处做下了某种布置,只怕几日之内,这边都要有一场混乱。你一介女流之身,又是没有法术保护自己,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八百比丘尼淡淡笑着,说道:“道满大人的动作,多半是不会伤及无辜的。再加上我自身不能被寻常的力量伤害,望舒大人还请放心就是。”
听八百比丘尼的话语,似乎她对道满还是比较理解,要比起望舒来,对这个诡异莫测的大阴阳师把握更为准确一些。芦屋道满听见八百比丘尼这样说,也是罕见地露出一丝善意,始终是听得出对方话语之中的好意,嘿嘿笑着说道:“并不是什么大事,你若是要借此赚些钱财,我并没有意见。”
八百比丘尼又是向道满行礼,道:“那就多谢道满大人了。我在平安京内,虽然与诸多大人之间都有往来,可是银钱之物,的确不曾积攒下多少。有道满大人先前在平安京的作为,我只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回去,到得再见之时,应该就是清明大人同意为我举行泰山府君祭之日了。”
望舒对八百比丘尼的心思实在是没有办法,便也祝愿她好运,既然是晓得了自己的机缘,就更应该把握现在才是。八百比丘尼微微点头,满脸感激,显然是对望舒的态度十分满意,也是好生送两位出门,一直站在门口,直到两人施展法术,飞也一般地离开了才算了结。
一路上,望舒也是感慨非常,却是早就得到长生的他,从来没有想到,长生对于凡人来说,竟是这样的折磨。芦屋道满看着他,也是怪笑道:“望舒仙人,为何叹息,难不成是先前没有与八百比丘尼欢好一场,接受她的布施,觉得后悔么?”
望舒看了眼道满,却是见他嬉笑的脸上,神情里也是透露着某种哀伤,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半天才叹气道:“阴康给八百比丘尼人鱼肉,却不知他是不是做错了。”
道满见望舒这般,也就不再开他的玩笑,认真说道:“能够体会与别人不同的人生,乃是八百比丘尼的幸运,她自己也是知晓的。你不必为她觉得伤感,始终她得到与付出,还算是相当,活得也并非无趣,也该够了。”
望舒看着道满言不由衷的话语,心知他其实也是为八百比丘尼的情况而感到难过,嘴上却是十分豁达,还想要来宽解自己。不过望舒自己也不曾将事情说破,只是问道满道:“道满大人,那泰山府君祭,其实是要付出莫大的代价吧?否则以你的能力,应该能够为八百比丘尼施展这等仪式才是……”
芦屋道满点点头,道:“吾辈阴阳师,虽是掌握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可一般不愿意做杀生之事。比如我道满,在扶桑的阴阳师之间,很有些恶名,却也是甚少因为自己的欲望而杀生,最多是顺应人心的黑暗,帮助他们下咒而已。没有‘心’的驱动,咒的力量其实并不算强;而若是要以自己的‘心’,来驱动泰山府君祭这般强大的法术,对于阴阳师自身来说,也是大大有害的。”
望舒点点头,明白芦屋道满的意思,却是中原有句话,叫作“天若有情天亦老”,便是这等道理的写照,乃是众生有情,故而众生沉沦不得解脱;阴阳师本身就是探究天地之间的道理,寻求自身自由的,没有绝对的理由,要叫他们杀生,却是有些困难。
更何况,阴阳道本身的修行之法,就是与道门正统有着莫大的差别。望舒他们这等道门修士的力量,乃是来自于外界一重天地,自身一重天地,两重天地交感,沟通天地法理;而扶桑因为没有大道流传,阴阳师自然是不可能勾动法理,顶多是借助法理具现化的神祈作法,自身的力量其实并不强大,十分依赖于人心,而不是绝对的随心所欲。
道满见望舒若有所获的样子,也是暗暗点头,知道这位唐国仙人,搞不好真的很合适继承自己的衣钵,便也更加详细地解释道:“作为我来说,若是那八百比丘尼与我势不两立,我搞不好真的会用泰山府君祭夺走她的性命;只不过她实在是妙人一个,望舒仙人你自己见过的,任是谁也不会起了杀害她的心思,就算是我道满也一样。”
望舒对此,表示十分认可,却是八百比丘尼皮相美艳过人不说,自身气质也是十分高雅舒缓,令人一看之下,心中生出好感,很难动念头去加害她。就算是道满这样,靠着吞噬人心黑暗维生的存在,始终也不是妖鬼,能够体会到八百比丘尼的美貌,想来是不舍得将其毁去的。
道满又是继续说道:“至于晴明那小子么……他本身就是供奉泰山府君的,欺骗神的力量降临,就意味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再加上对他来说,人世间其实没有太多重要的东西,除了博雅大人的安危,再没有什么能够叫他心中生出波澜……那小子,比我道满,更冷漠哩!”
望舒哑然失笑,也的确觉得安倍晴明给自己的感觉,的确是如此,却是那狐狸一般的男子脸上,似乎随时都是一种看戏的表情,只怕表面上他与道满是对头,内心里两人之间的差距也不会太大,顶多是晴明比道满要善良些,可这种善良也绝不是滥好人式的。
只是这种事情,从芦屋道满的口中说出来,就莫名其妙要叫人联想到某些不好的事情,搞得就像是那两人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无端地令人误会,也是道满的恶趣味所在了。
两人如风一般的赶路,朝着伊势国进发,一路上倒也是十分顺遂,直到要进入伊势国的时候,才遇上了些许麻烦。
扶桑的情况与中原并不是十分相同,准确地说,这一片土地上的情况,似乎很是类似于中原魏晋之前那段时间,却是诸侯林立,武士的身份也要比百姓高许多。因着中原先有古圣人绝地天通在前,后有陈胜吴广的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后,几千年的积累,其实不同的阶级之间虽然还有隔阂,却不至于像扶桑这般恐怖。
在扶桑,贵族是可以当街杀人而不受到任何处罚的;要是放在中原,只怕会有不少言官站出来要求严惩。望舒和道满遇上的,也正是一位身份着实不低的贵族武士。
原是两人靠近伊势国的时候,在大路之上遇上了一辆牛车。原本以两人的手段,避开这一辆牛车似乎也没有什么困难,可谁料到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刚好在望舒和道满路过的时候,拉扯的老牛突然发了疯,很是厉害地朝后缩了一步,也不知是被两人身上那股气息吓到,还是单纯没有见过道满这么脏的贱民,却是一时间叫牛车震了一下,引起了车里那位的注意。
照理来说,畜生发狂,人是不能和他计较什么的,寻常人遇上这等事情,也就是自认倒霉,左右没有什么伤害,顶多是屁股被咯疼了一下而已。然而在扶桑这片土地上,不同人等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牛车里坐着的那位贵族武士,又是个平日里就不好相处的,竟是一时间下令要将道满和望舒拿下审问,也不看看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似乎是已经认定自己要比两人尊贵一般。
因为芦屋道满从来都是一副邋遢模样,传说他上一次洗澡还是几年前与安倍晴明在皇宫之中斗法的时候,却是这么多年下来,好端端一个精精神神的老头子弄得比乞丐都不如,又是他名头虽然很响亮,可是真实见过他样貌的人并不多,故而一众人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妥,直接一拥而上,将望舒和道满绳捆索绑,押在了路边。
至于望舒,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可是按照常理推测,谁家的正经孩子会跟道满这样的邋遢花子同行,故而也被一股脑地认为是贱命,甚至还被人揣摩作道满的娈童,却是无辜受了连累,一时间也是颇有些无言,连争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拿下捆住,
以两人的手段,面前这一群凡人实在是一点威胁都没有,别说是望舒掌握着连千年大妖都忌惮的大规模杀伤性法术,就是道满浸**人心黑暗几十年的修为,随便三言两语也就能将这群人打发了。可是芦屋道满或许是最近见到的美好事物太多,又是博雅的笛声,又是妖鬼的款待,又是八百比丘尼的端庄典雅,已经将他昨日在平安京中享受到的,来自于藤原兼通的那部分黑暗冲淡不少,却是有些手痒,竟是暗中告诉望舒不要挣扎,且看他如何操作。
望舒一时无语,倒也不觉得委屈,左右是有戏看,自己被捆住片刻也不吃亏。再加上藤原兼通给出的,乃是收在道满的身上,没有那一份,望舒只能靠着神通才能证明自己,却是有些不值,面前不过是几个凡人,与他们纠缠也没有什么意思。
芦屋道满见望舒没有异议,便开始了他的表演,却是一时间跪在路边,也不多作挣扎,只是不断喃喃自语,声音刚好能够叫众人听见,口中不住说道:“哎哟……疼啊……受不了啦……眼睛像是火烧一样疼啊……针扎一样疼啊……”
也不知道他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一众先前还很是蛮横的刁奴竟是瞬间不敢动他,又是有人跑去向牛车里那位回报了什么,随即就听见牛车嘎吱吱响,一名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从那车厢之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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