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古木阴中系短篷（1）

秦岭终南山中。

自从上次妖物进入南诏，上主出手铲除，引动老道士窥视而导致其身死道消之后，整个终南山上的戒备森严了许多，虽然许多人都怀疑老道士身死之事与灵均老道口中那位上主有关，可是一来无凭无据，二来众人也不相信人世间真有这么恐怖的修士。打内心深处，大家还是愿意相信老道士是窥视天机变化遭了天谴，也不相信还有修士的修为能够达到那么恐怖的程度。

也因此，终南山自那件事情之后，却是传下了规矩，不允许一众修士，无论修为高低，自行窥探天机变化，却是人道有穷而天数无穷，谁知道这天地间有什么凡人不应该看见的东西，看上一眼就要遭逢莫大劫数。这样一来，倒是叫终南山上下都愈发敬畏天地自然，对他们的道心修行也还有利，算是一件好事。

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除了与死去老道士一起做太阴炼形死关的两名老者还有些悲切之外，终南山倒也已经恢复了平静。连日以来，山间气候极好，日日阳光明媚，使得半虚空中的洞天之内，云雾升腾，仙鹤乱飞，诸多有些修为的弟子走来走去，颇为一派人间仙境景象，却可惜时间凡人，没有一个有缘进入其中观瞧。

某处隐秘洞天之中，大香炉旁只坐了两名枯瘦老者。虽然同道的道友已经身死，照理来说修道人不该挂怀，可是大家在一起坐了几百年的死关，要说没有一点感情那是虚言，却是虽然人只有两人，位子还是有着三处，就连先前灰飞烟灭的蒲团，都又摆了一个新的上去。

寂静之中，其中一名老者忽然浑身一震，随即睁开眼睛，一时神色大变，隐隐开始颤抖。另外一名老者感应到变化，一时大骇，不顾肉身假死枯朽，一时站起身来，伸手就抓了一块绣锦塞入那老者口中，随即伸出一手蒙住老者的双眼，一时还觉得不解恨，却是四下观瞧，探着身子去摸丹炉烧火用的火棍，打算一棍子将那老者敲晕，免得他又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先前那老者一时浑身颤栗，又是被道友二话不说封闭了无关，元神感应之下，只觉得一根偌大铁棍迎着后脑而来，一时风声猎猎，吓得他忙暗念一句口诀，抢在铁棍加身之前原地消失，又在另一个蒲团上出现，沙哑声音吼道：“张道友，你这是……”

一句话没说出来，就见那“张道友”一捏指决，也是瞬间出现在老者身后，又是一棍打来，口中含糊喃喃道：“陈道友，你别怪我，天机渺渺，我等就是成仙无望，也不改这般厌弃自身才是！”

陈老道看他一棍来势汹汹，暗道要是被打中后脑，精壮伙子也要颅脑尽碎而亡，自己这半死之身，哪里还有什么厌弃，直接就被张老道帮着解脱了。大惊失色下，陈老道一时大喝道：“慢！”

他这一声喊出，周遭虚空都是一震，却是一个古篆“慢”字从其口唇之中涌出，一时弥漫开来，压制了周遭虚空，连着时间都不由得缓上片刻，却是一时拖延了张老道的烧火棍，自己躲朝一旁，又是大声叫道：“张道友，你听我说，我不是……”

张老道这下心中大骇，暗道这陈老道不知窥视了什么了不得的天机，竟是连掌握时间的神通的学会了，却是已经死了一名道友，他再不能接受陈老道也身死道消。张老道一时急得眼中渗出泪水，直接扔了受陈老道神通影响的烧火棍，仗着自己近千年仙人一般的修为，直接破开虚空中的粘滞，欺身上前，将陈老道压在身下，口中不住喊道：“陈道友，万莫再看！天机浩渺，你我安生修行，不好么！”

石室之外的弟子听见内里骚乱，一时大骇，却是担心发生了什么不妥的事情，连忙运转发觉，打开石门，一时个个惊呆当场，下巴掉在地上。只见石室之中，陈老道满脸通红，被张老道压在剩下，张老道则是眼中擎着泪水，说着什么“好好修行”之类的话语。这一情景直接吓得小道士们魂飞魄散，个个自己捂了眼睛，大声喊道：“哎呀，这里好黑，什么都看不见呀！我什么都看不见！”

张老道见来了救星，也不管他们为什么会“看不见”，只一味怒吼道：“快叫掌教过来，陈道友走火入魔了！”

众弟子一听才放下心来，一时松了口气，暗道果然是自己多心，却是两具骷髅架子能干什么。不过看这样子，陈师祖似乎真是走火入魔，又要重蹈死去的王师祖的覆辙，被张师祖发现，这才连忙制止。终南山只有这硕果仅存的三位师祖，已经失去了一位，再不能承受失去另一位，众弟子们也是反应迅速，直接掏出一张符纸，凌空点。

小小黄符，烧起来却是十分恐怖，火光冲天之间，就见一名身着月白色道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高大道人从火焰中走了出来，一时看见面前景象，吓得浑身哆嗦，连忙喊道：“洞里太黑，小徒什么都看不见！你们这些懒骨头，赖在这里干什么，快些出去！”

张老道一时怒喊道：“别管他们，快来帮忙，陈道友走火入魔了！”

片刻之后，一切重归宁静，却见两名骨头架子一般的老道士面对而坐，一个满脸通红，一个吹胡子瞪眼，旁边终南山掌教正襟危坐，满脸尴尬，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却是连手要摆在那里都闹不清楚。

那陈老道整理者自己的满头乱发了身上灰土，一时哭笑不得道：“老道心有所感，乃是莫大机缘，一时难以自持。谁知道张道友杯弓蛇影，以为老道走火入魔，重蹈王道友覆辙，一时误会。你们这些小辈，成日里不思修炼，内心里尽是腌臜东西！怪不得这么多年来，再无一人进益，真真气死我也！”

说着话，陈老道怒不可遏，又是羞愤非常，直接一挥手将先前那根烧火棍抄在手中，几棍子打在终南掌教头上，一时只听得金属相击之身，又见隐约有火花四溅，竟不像打在肉身之上。陈老道一愣神，甩手丢了烧火棍，重新凝神静气坐下，整理衣冠道：“肉身修为不错，倒是冤枉了你。以后好生管束弟子。”

终南掌教哭笑不得，却是隋唐以来，某种上古风气死灰复，弟子们都是年纪还小，多有耳闻，一时看见，难免误会，白白叫他挨了几下铁棍。不过面前的两位，都是他祖师的祖师，熬死了不知多少前辈，如今硕果仅存的两位，终南掌教倒也不敢放肆，只得陪笑道：“弟子领命！却不知祖师有何感悟，可否说与弟子听听？”

陈老道闻言也一时肃穆，轻声说道：“老道先前假死神游之际，忽然感觉到西南天数大乱，似有三清天尊一级的混元大罗圣人真身降临，正欲仔细推算，就被张道友打断了，却待老道细细算来！”

说着话，陈老道身子周边浮现出无穷无尽的五行八卦符号，各自结合衍生，形成一片叫人看一眼就头晕目眩的光幕，其中更有诸多景象随生随灭，过去未来，一切种种，都在这光幕之中，无穷无尽，无始无终。

终南掌教和张老道听见他先前的话，已经吓得浑身一震，却是混元大罗圣人那个级别，降下一道意念都能毁天灭地，若是真身临凡，只怕一方天数都难以承受。神威之下，天地也只得重归混沌，衍生地水火风，却是莫大浩劫。封神之后，圣人绝地天通，莫说混元大罗圣人，就是金仙级别，世间都再不曾出现过，陈老道这一句话，却是吓得两人浑身哆嗦，这下终于明白了陈老道反常举动的缘由。

只是那陈老道推算半天，一时又是没了结果，一切过去已经注定，还有大能者遮掩的诸多天机，至于未来一切，更是无限可能，错失机缘，便是再难有所收获。先前陈老道心念一动，原是可能把握些许，可是被张老道一个打断，又是过了这么久，一切痕迹都已经消弭无踪，却是在怎么算，也没有点滴收获了。

张老道见陈老道许久没有动静，也知道是自己先前一时鲁莽，打断了机缘，颇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也是开口道：“张道友，机数已过，还是不要勉强了。我不是听说有个小家伙被派去西南数十年了么，上次你们还帮他勾动法理那个，叫什么……”

“灵均。”终南掌教连忙接口，却是看见陈老道的脸色已经原来越差。这两位祖师闭关多年，修炼太阴炼形之术，这些年也没有太大的进展，已是寿元将尽，却是就算肉身假死成了，哪怕炼成僵尸，也难敌时光岁月侵袭，终有彻底衰朽那一日。今日这番机缘，怕不是大道中的一线生机，任谁被人打断，无论任何原因，心里都不会十分爽快的。

一时间，终南山颠飞起一道光华，以雷霆闪电之势，朝着南诏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