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柳条折尽花飞尽（5）

不说五诏诏主怎么商量，皮罗阁这边的事情进展倒是十分顺利。在一众官大臣仔细斟酌言语，又是考虑了诸多方面之后，南诏王宫公布了先王盛逻皮驾崩归天，死后封神的事情。

盛逻皮驾崩，城中百姓自然是哀痛不已，虽然已经从王宫的诏之中，知晓了自家大王已经被封为神祈，也算是得了正果，可是一想到盛逻皮在位之时的各种好处，还是有不少百姓哭喊哀嚎，也是知道，大王虽然封神，却也是真的死了，今后想要再见盛逻皮王，只能在宗族庙宇之中参拜，却是无奈。

百姓们自发地上了山去，在那巡山土主庙中供奉盛逻皮王，见了他的法理神像，又是哀痛，又是欢喜，一时难以自持，情绪十分激动。也是盛逻皮在位期间，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南诏，为了百姓，又是怀柔爱民，自然是受到百姓们的尊重。

原本那巡山土主庙之中，是由乌蛮大祭司的徒子徒孙侍奉，如今却也不得不请了灵均老道暂时过来，坐镇当场，为百姓们解释封神的意义，以及盛逻皮王证就的神道是一个什么样子。巫教既不修来生，也不修当世，却是或者好好侍奉祖宗，死了就归于天地自然，这类道家封神的事情，一众祭司毕摩自是不甚清楚，不得不靠灵均老道来为百姓们解释。

逝者已矣，生者可哀，百姓们经此一事，倒是对南诏蒙家愈发信服，却是历任南诏诏主，活着的时候善待百姓，驾崩之后也能得了善果，在百姓们心中，这是天老爷也喜爱他们的大王，自是供奉虔诚，连带着三清观的香火都是旺了不少。

先前三清观建立，准提阁落成，这山上已经有了些许气势，道观庙宇之中，也是香火不断。如今盛逻皮王封神，百姓们更是时常前来供奉，却是已经成了一众风俗习惯，开始流传来开。因着山上原本就是道家的地盘，也是带动了更多百姓对于道家的了解，一时之间，道家在南诏的信仰又是强横了不少。

而皮罗阁这边，也是一早就遣人往李唐送去了，详细述说盛逻皮王驾崩封神之事。也是因为南诏之事乃是整个中原道门达成过共识的，朝中也有不少道门中人帮着说话，又是封神之事，乃是李唐在西南的节度御使亲眼见证，自无疑惑之处。

唐王对此也是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一方面赏赐了许多东西，安抚皮罗阁，并且随着赏赐，便有诏跟来，直接册封他继承了南诏王之位，叫他全了法统礼数；另一方面，唐王也是昭告了天下，将盛逻皮王死后封神之事告知中原百姓知道，一时之间，中原对南诏也是多了些了解，又是知道他们的先王证就正果，对其也是十分友好。

所谓人道封神，便是英灵封为神祈，出了三清天尊的符诏，还要有百姓们的心愿所在，却也少不了人王帝主的金口玉言。唐王乃是中原天州的共主，本身就有莫大气运在身，号称代天治民，乃是“天子”，得到他亲口承认，也是神道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对于唐王的善意，皮罗阁这边自是表示了感激，更是承诺会向李唐供奉更多的东西，也是借此获取李唐的支持，巩固自己刚刚即位，还不甚稳定的局势。就算南诏百姓再爱戴盛逻皮和皮罗阁，这王权交替之事，也是牵涉众多，若是没有李唐这等大靠山在，多少也是有些凶险。

好在无论是李唐朝廷也好，中原道门也罢，甚至连着佛家，因为南诏国师转修显宗法门，都是出言相帮，倒是给盛逻皮省了不少事情。西南多山多水，虽是比不得中原天州地大物博，却也颇有些难得的宝物。自细奴逻王开始，南诏便多向中原李唐供奉，又是暗中贿赂了不少朝中官员，一旦有事，他们自是愿意出言相帮，也是礼尚往来，便是捭阖之道。

而望舒与皮罗阁一起下山，暂时住在南诏王宫之中，也是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如今城中百姓，已经开始流传南诏蒙氏有神仙庇佑的传闻，又是对道家高人推崇备至，进而对三清天尊亲自点化的皮罗阁也是十分信服。

活着的仙人，纵是比死后封神要有说服力得多。数十年前，三清观落成，蒙舍城中的大部分百姓都是亲眼见过望舒的，如今再见，见他容颜一如往昔，不受岁月时光冲刷，羡慕的同时，自然也是知道此乃道家神通所致，乃是真实不虚，活生生就在眼前的仙人。

当年三清观落成，有不少见过望舒的小姑娘对他抱有好感，甚至有些思想太过开放的，曾经试图劝他还俗，与自己成就好事。望舒虽是害怕这些只看脸的迷妹，却也是一一善待，好生劝慰，教她们听道修行。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小姑娘已经成了老大妈，再见到望舒，对他的那一丝情义也是发生了转变，又是自发替他传扬，劝导众人上山供奉。

要说传递消息，道家的飞剑符篆只怕都比不上女人的口耳相传，特别这些女人是怀有一点点小心思，有意传播的时候，那场面也实在是可怕。短短数日时间，南诏城中便疯传起了灵均老道乃是神仙降世，座下弟子都是金童玉女，俱是看一眼就能多活几年，说句话就能得到好报，若是诚心供奉，来世便能享受今生不曾拥有的好日子的传言。

而众生百姓，都是生活在一定的社会范围之中，就是性子再孤僻那个，也是时常听见众人传扬道家神仙的好处，潜移默化，心中也会动了念头，自是受到影响。这一点上，却是道家众人都不曾想到，却是先前千余载，谁也没有尝试过这样传道。

对于此，望舒自是苦笑不已，灵均老道倒是十分高兴。虽然他道门之中，并不提倡轮回来世的说法，可是老道眼光毒辣，却是从未打算叫道门一枝独秀，早就存了教门融合的心思，如今百姓们信佛也好，信道也罢，都是差之不多，却是潜移默化之间，增加了道家信徒的人数，使得道家的箴言道理，愈发深入人心。

寻常百姓，有能力，有条件，有毅力追求仙道的，实在是少之又少，灵均老道自是不会勉强，而若是不求仙道，民间信仰传播，却是言语说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愿意相信什么。那混元大罗天道，根本就不是言语字所能承载表达的，道德天尊化身老子，写下《道德经》也好，灵均老道试图融合信仰，传播箴言也罢，都是教化百姓的一种手段。既然不能叫每个人都成仙得道，至少叫他们通晓道德，明晰天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活上一世，却也是莫大功德。

而在此过程之中，灵均老道也是打破了世俗思想的桎梏，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既然百姓们生来爱美恶丑，喜香厌臭，也就叫望舒等人合理牺牲色相，教他们打扮得清清秀秀，自然有助于道德传扬，倒也是一桩好事。原本望舒嘉月等人，就是皮相过人一等，万里挑一的人物，加上修行道法之后，自身气质通灵，更是叫人喜欢，却是不管年纪，无论男女，见了他们，都是欢喜，自是愿意听闻他们讲解道理，所能学会更多。

对于此，望舒和嘉月一开始是拒绝的。只是灵均老道好生开解他们，告知其皮相乃是天生，虽然方外修士，看这皮相总是一般，可是既然老百姓们喜欢，也就不如迎合些许。借助皮相传扬道德，总比以此蛊惑欺瞒百姓来得要好，比起那些通过皮相换取钱财的，又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自然是大功一间。

私心里，灵均老道甚至怀疑，三清天尊的意思也是这般。却是现有灵宝天尊，通天教主的“有教无类”意思在前，又有道德天尊的“因材施教”理念在后，迎合百姓心意，也是这些意思中的一部分。当年天尊赐予，帮助望舒等人提前证就长生，只怕也有这等一年蕴含。

当然，这等心思，灵均老道是绝对不敢说出口的，也就心里想想罢了。

不过说归说，灵均老道师徒几人还是严守道家规矩，十几年来，并没有逾矩的事情发生。加上老道自己教导有方，也教会了弟子们如何将百姓对于色相的追逐，变成对于道理的尊敬，个中言语手段，也是高深非常。加上众人已然证得长生，虽不敢说万劫不磨，却也是远远超过常人，自身不灭，就不需要后代延续；没有需求，自然也就没有欲望，却是要比强自克制，高明得多。

皮罗阁自然是乐得看见百姓们推崇道德，却是一来有助于他的统治，二来也是百姓道德提升，国运也会随着昌盛，自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个中要紧之处，乃是灵均老道亲自传授的道家气运理论，是帝王术中最为高深的一种，玄妙非常，又是真实不虚。

只是苦了望舒，却是受到城中八岁到八十岁的女性追捧，时时刻刻不得安宁，甚至墙角暗处，竟有些许清秀伙子，也是看着他眉目生波，叫他胆寒。当年众人年幼之时，大师兄对他的意思就是有些不清不楚，叫他着实担惊受怕了许久，却是既无情爱，师门间的情义就深厚许多，有时实在深厚，也是叫人难以承受的。

不管怎么说，有了盛逻皮王封神，又有望舒这样的活神仙在世，皮罗阁接受权力的过程倒是十分顺畅，多少也是冲淡了些许他对父亲的哀思，又是叫他心情开朗了些许。精神郁闷，无论是对日常生活，还是对治理国家，都不是一件耗时。见皮罗阁渐渐振作起来，望舒也是替他感到高兴，倍觉自己这段时间的付出与牺牲不是白费，多少还是有些成就感。

这一日，望舒真正与皮罗阁谈天说话，一时心中一动，掐指算了半天，轻笑一声，朝皮罗阁说道：“妙极，你的冤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