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五月五日天晴明(2)
三清观中的众人渡过了一次难得、难忘以及难舍的端午节,中有灵均老道吟诗唱赋,各色美食一应不缺,众人谈天说地,讲古论今,简单话语之中蕴藏着大道和真理的奥妙,意味深长,叫人回味无穷,又是沉醉其中。
与此同时,山下的百姓们也是一面过着原本不属于他们的,汉人的节日,一面期待着几日之后的求雨法事。往年间,六诏也曾与上古偶这等干旱炎热,缺少雨水的年景,都是由乌蛮大祭司带领着一大群祭司毕摩施法求雨,往往应验。今年却是情况有些特殊,却是乌蛮大祭司提出要与灵均老道一同行法,共同求来雨水。
百姓们自是不知,这一年的干旱,却是十二年前那场天火降临埋下的隐患,却是天地法理运转之时,六诏一带的离火之气压过庚金之气,而金生水,庚金之气不足,葵水之气自然也就衰弱得厉害。十二年是一个轮回,是一甲子的五分之一,也是一轮地支周而复始的时候。故而这一次的求雨,却是万分困难,随意求下一些,也难以解决眼前的困局,乌蛮大祭司一人并无十足把握。
也正是因为如此,灵均老道对皮罗阁的请求才满口答应,不假推辞,并没有因为要他与巫教教长一同施法而觉得有什么不妥。两位高人一同商议许久,确定五月初九是最为合适的日子,故而约定在了这一日,两人一同开坛做法,求下雨水来。
而开坛的地点,就在三清观背后的深山之中,委蛇的老巢深潭边上。
三日时光转眼而过,五月初九这日,蒙舍城中上至南诏王,下至平民百姓,共有数百人一同来到了委蛇的老巢所在。灵均老道已然在这里摆好了祭坛,一切所需俱是完备,只待时候一到,就要开坛做法,一举平衡六诏地界上的五行之气,将十二年前留下的隐患彻底消弭。
前几次南诏王乘大轿仪仗上山,乃是为了彰显王家气派,而这一次,他依旧乘大轿前来,却是不得不如此。十二年前,南诏王突发急病,寿元将尽,幸得中原道门赐予九转还丹一粒,延寿一纪,到得如今,却也是几近油尽灯枯。
也是这十二年来,乌蛮大祭司和杨法律和尚想方设法,寻了不少人世间罕见之物前来,供奉于南诏王盛逻皮,多少还是叫他多得了些许寿元,尚不曾在十二年期满之时便驾鹤西去。而中原道门为南诏王延寿一纪,也是给了他做更多事情的机会,却是叫他这些年里大力发展南诏基业,也是暗合天数,阳寿自然也就多了些许。
只是凡人始终是血肉之躯,饶是多得了寿元,南诏王盛逻皮的身子也大大不如先前。如今正是五月,又是暑热难当,他却被亲卫包裹在一张完好的熊皮之中,看样子还是觉得寒冷,只是蜷缩在一旁,不时用些药汤,也是十分可怜。
不过始终是南诏王,身子已经成了这般样子,精神却是依旧十分振作,眼浊而心不浊,耳聋而意不聋,虽然说话较为含糊困难,却也条理清晰,丝丝分明,还是能与灵均老道好生说上几句话,言语间尽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皮罗阁,请求灵均老道多为照顾。老道自然是满口答应,又说了些许话语,宽慰南诏王的心思,叫他好生将养,莫要思虑过多,顺应天意便也是了。
百姓们还在陆陆续续上山,一众高人便在深潭边的芦棚中围坐一处,倒也不是准备什么,而是说说闲话,拉拉关系罢了。
乌蛮大祭司这些年来是愈发地显老,原本高大精干的身子如今愈发枯瘦,直直是一张人皮绷在骨架之上,要是没有骨头挡着,还得继续往里面瘦去。始终他也只是寻常凡人,饶是巫教之主,却也没有道家那等长寿不衰的法门,岁月时光刷洗之下,便是成了这般样子。
看着灵均老道和门下弟子个个容颜不衰,全然与十几年前初初相见之时一般无二,乌蛮大祭司也是万分感慨道:“老朽如今方知,道门神通,不是我等偏远蛮夷所能想象的。多年不见,道长容颜却是不改往昔,实在是叫老朽佩服,羡慕不得啊!”
灵均老道笑了笑,说道:“大祭司不必如此。若是有心,老道便传些驻颜养生的法门与你,不敢说保你长生久视,倒也能逆转几分天数。你我都是修行之人,虽然道理不同,却也没有诸多避讳,些许法门,还是能够交流的。”
乌蛮大祭司也是微微一笑,说道:“道家修这一世升仙解脱,佛门求后世证道成佛。我巫教却是顺应天地自然的道理,该生就生,该死就死,时候一到,血肉归于地氺火风,魂魄藏于山水自然,也是自在。况且这些年里,老朽多得了凤鸾大仙的恩赐,已然算是长寿,不敢再作奢求。”
大祭司所说的,乃是这十几年里,凤鸾曾几次给了他些许积年灵芝之类的神物,叫他服用,养生延寿。三清观所在的山脉,乃是六诏气运所在,其中一应的灵兽灵药,可谓是数不胜数。当年皮罗阁受先祖灌顶,一时精神震**,也是望舒求了委蛇,随随便便就挖了一块快要成精的茯苓给他,足见这些罕见灵药,对于山中妖王,实在是不算什么的。
凤鸾与乌蛮大祭司也算是有些交情,偶尔也能弄些延年益寿的东西送给他去,虽然这些东西大部分都被大祭司供奉给了南诏王,可剩下的些许边角碎料,也是叫他得了莫大的好处。修行人与世俗凡人不同,却是同样的灵药进嘴,效果都是十倍百倍,自是叫乌蛮大祭司也多得了不少寿数,坚持到了如今。
灵均老道知道自己与乌蛮大祭司所求不同,倒也不多勉强,却是他这些年来,生老病死看得太多,早就看破了。若是乌蛮大祭司不求长生,愿意回归自然,待他求仁得仁之日,灵均老道也是为他感到欢喜,真诚祝福的。
转头看着依旧少年模样的望舒,乌蛮大祭司不禁想起了初见那日,望舒以五行法术捉弄他的情景,一时也是感慨,又朝灵均老道问道:“我看望舒的修为,倒是愈发长进了。不知他的五行法术,练到了什么程度?”
灵均老道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望舒早年间颇有顿悟,五行法术已然修行圆满,如今却是在修炼雷法一支。可惜他生性活泼,心猿难驯,进步不是很大。”
乌蛮大祭司点点头,知道道家的雷法乃是难得的神通,所谓“夫雷霆者,天地枢机”,却是要在五行法术修行圆满之后,得了五炁朝元之像,才能炼五炁为阴阳,修炼这等威力巨大的雷法法门。虽然灵均老道说望舒活泼太过,修行缓慢,倒也是太谦虚了一些,毕竟以着望舒的年纪,能够入门雷法,已然是十分难得了。
望舒则是对两位高人的谈话毫不在意,只是坐在皮罗阁旁边,不断取笑他的一脸大胡子,样子显老,激得皮罗阁怒火中烧,又是反唇相讥,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斗嘴斗得火热。虽然皮罗阁一直说望舒还带着奶气,又是毛没长齐,可是打心底里,倒也还是羡慕他盛年不衰,不禁说道:“大家都是跟随道长修行,怎的你就得了这长生法门,端的叫人羡慕。”
望舒嘿嘿一笑,看着皮罗阁的眼睛,认真说道:“你若能舍了南诏王的位子,我便也教你养气存真,长生久视可好?只是你若出家修行,却是苦了两位美若天仙的王妃哩!”
皮罗阁老脸一红,低下了头去。
原来这十二年中,南诏与另外五诏战火不断,彼此间多有争执,又是打了几次硬仗。皮罗阁跟随灵均老道秀性感三年,没得着什么神通法门,却是对帝王之术,用兵之道颇有心得,向灵均老道学了不少真东西去。
自始皇帝焚坑儒之后,诸子百家有许多都合并融入了道门黄老之中。单说兵法一门,就有黄石老人,鬼谷先生这等不世出的大德传下法统,灵均老道这边自然也有不少行军打仗的技巧法门。皮罗阁学得了这些本事,自是要用在与五诏对抗的军阵之中,却是收获奇效,一举扭转了南诏兵力不足的弱势,打得五诏措手不及,又是纷纷投降。
五诏之中,以邆赕诏和施浪诏被打得最惨,也是两诏仗着自己历史悠久,兵力强盛,又不愿意看见南诏太过强盛,出力最多,自然也就吃亏最大。情势逼人,邆赕诏主的妹妹,施浪诏主的女儿,俱是被迫嫁给了皮罗阁,做了他的王妃,以此和亲,求得和平。皮罗阁对这两位妻子也是疼爱有加,又是百般爱惜,一概视若珍宝,也是相敬如宾。
望舒一早就知道了这事儿,这会儿拿出来取笑皮罗阁,倒是叫他无话可说。当年皮罗阁在山上修行之时,也曾听大师兄说起过,却是修道之人,求一世解脱,自然不必留有后代延续,故而若是要求长生法门,家中的两位娇妻就不得不放弃,却是皮罗阁做不出来的。
男人们说说笑笑,嘉月则是和凤鸾一起,坐在了芦棚之外,看着外面往来的乌蛮百姓,对一众年轻伙子评头论足,一会儿说这个精壮,一会儿说那个俊俏,倒不像是两个修道人,更像是勾栏瓦门口的风尘女子一般,端的洒脱,叫大师兄在一旁默默看着,冷汗直流。
不多时,日头到了正午,灵均老道看了看天色,又是看向乌蛮大祭司,两人相视点头,一时起身。皮罗阁见两人动作,连忙跟着起来,召来亲卫,叫他通知一众百姓,却是吉时已到,这便要开坛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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