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蚁噬(下) (第2/2页)
夜悬阳睁开眼,入目是四下杳然的夜色,只有哔哔剥剥的火堆拒绝与黑暗共沉沦。
别云涧的小师姐在他身边安静的睡着,手臂叠在一起,垂着脑袋,人缩成一小团,那睡姿瞧着就不太稳便,感觉随时可能歪倒。
他刚这样想完,她就倒了。
正倒在他膝头。
她没有醒,得了个长枕,反而睡得更舒坦了些。鼻息间微微的热气呼出来,慢慢醺暖了他凉硬的膝盖。
夜悬阳的呼吸有点紧,盯着她后脑勺发了半天呆,不知道该不该把她踹开。就好像当年那只落在他鼻尖上的蝴蝶,明明是它自己落下来的,最后不敢轻举妄动的却是他。
最终,那小师姐睡得安安稳稳,而尊使大人支着半条僵硬的腿,笔直的坐了一夜……
阿廿醒来的时候,火堆早就熄了,夜悬阳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眼神空空的,不知在想什么。
“醒了?”
“嗯。”
“走吧。”
“哦。”
一切都不会因为她多了解了他一点而改变,他依旧是那副欠揍的嘴脸,不过脸比前一日更白了,迈步的时候,好像一条腿还有点瘸。
“尊使,你是不是真的病了?脸色好差……”
他不理人,兀自往前走,努力让那条被她压麻的腿迈得轻快一些。
阿廿看着他左脚七尺高、右脚八尺高的背影,实在搞不懂这家伙,只好紧着步子跟上去。
说来也怪,这尊使近两日总带着一点病气,看脸色,比月信上门的阿廿还虚。倒是阿廿反常的很,以往月信一至,总要疼得死去活来,这次竟活蹦乱跳,除了手脚冰凉,几乎没怎么难受。
她真有些怀疑自己是个吸人元气的妖精了……
这样行了几日,尺庐山便在眼前。
这山与风蝉山相比,只能算个小土包,地势平顺,山顶连个尖儿都没有,竹子都长不粗壮,亭台池塘倒建了不少,勉强算得上山清水秀。
这么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界,当年沈家祖上在此筑了个山庄,前院给人投宿,后院留给自家人住,也算打理得像模像样。行人投宿时,还可在山间自采时蔬,自行狩猎,颇有几分野趣。
仗着这一点人间清欢,沈氏一个无门无派的小户竟也慢慢过得风生水起,传到沈忱这一代,虽比不上贵胄富贾,也算颇成规模。尤其沈忱不知哪块怜人肉招了别云涧大师姐闻笛的青眼,这两年,往来车马明显多了,沈忱逢场作戏之余总是比旁的生意人多了些清爽,颇得好口碑,尺庐山也就愈发兴旺起来。
近些日子风蝉山乱作一团,囚徒四散,尺庐山与风蝉山挨得近,难免受到牵连。
故此,眼下这山庄并不热闹。
不过,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因为沈纵回来了。
这位沈家长兄在寂牢呆了八年,回来时成了这幅模样,虽然已重新梳洗过,脸上却仍有两块巴掌大的青癣,一块从额头直埋入发际,另一块从右脸漫过鼻梁,中间加一条遮眼的黑布,着实有辱尺庐山庄如今的体面。
阿廿对门前的小侍从报了鹿未识的名号,侍从惊讶敬慕之余不忘偷眼往她身后看,赫赫扬名的别云涧小师姐身后两位,一个像鬼,一个像阎王。
沈忱出来的很快,老远便对她笑,“贤妹休怪,实在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师姐,同是天涯沦落人,体谅一下,莫与愚兄计较。”
阿廿也朝他笑,“事已至此,患难与共罢,只不过,你的《蒙尘卷》就别要了。”
沈忱正打算假意悲伤一下,阿廿没给他机会,往旁边挪了挪,沈纵那张白底青云的脸正露在沈忱面前。
“沈兄,我这几日搜捕寂牢囚徒,正巧抓了这个人,他说他是尺庐山庄的故人,我便顺路将他带来给你认一认,他若是骗我,那我定然……”
沈忱的目光已经呆住不动了,轻轻抬手阻了阿廿。
阿廿不再说下去,侧眸去看夜悬阳,后者不知什么时候已褪去了通身气派,垂手呆立的模样颇有几分乖谨,真像个黏人的小师弟。
只是在阿廿看过去的瞬间,他眼中涌起一点波澜,示意她静观其变。
阿廿无声的收回目光,发现自己竟在跟一个臭名昭著的牢头儿合伙诓骗自家人,而且从头到脚都没觉出丝毫不妥。
她轻轻闭了闭眼,鹿未识啊鹿未识,你大概是真疯了。
然后,她听见沈忱微微颤抖的声音,“此人是我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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