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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尘埃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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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纵的腿在微微颤抖,往后退了数步,扶着那棵玉兰树沉沉低头。撑了八年的钢骨终于再无力支撑了。

阿廿问他:“你以后有何打算?”

沈纵摇摇头,黑纱下又流出两行红色的泪,“我哪有什么以后?能有今日,已是老天爷开眼,还要多谢二位大恩……”

阿廿犹豫了一下,突然开口道:“可我怎么觉得你是自作自受呢?”

沈纵愣了。

阿廿不等他说话,硬着头皮继续言道:“沈忱告诉我,沈家兄长是个左撇子,是一个写字都用左手的人……你昨天和今天各打了沈忱一巴掌,昨天用的是左手,今天用的却是右手……很多东西在情急之下是藏不住的。”

沈纵扶在树上的手猛然一抖。

阿廿眼不错珠的观察他举止,见得些许慌措,心下立刻笃定了不少,一字一顿的发问:“我说的对吗?澹台景?”

“沈纵”几乎已经站不稳了,顺着树干慢慢往下滑,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可谁都知道,他此时魂不守舍。

阿廿还是有些心虚,下意识去看身边的夜悬阳,那尊使也正看着她,眉梢藏着不言而喻的了然,甚至还有一丝欣赏。

阿廿瞬间觉得自己被骗了,“你早就知道?”

悬阳摇头,“和你一样,只是猜测,不过我不会傻到直接去诈他。”

阿廿被他气得咬牙切齿,想揍他一顿,又知道打不过,只好转回头去继续对付“沈纵”。

“沈纵”那残破的躯体已经靠坐在树下,有出气没进气的喘气,似乎随时可能撒手人寰。

阿廿大步过去,单膝蹲在他面前,“我幼时也曾听过沈家兄长的名声,世人皆言沈纵为人炙诚坦**,不拘小节。如此疏朗男儿,该是灵台清明,念境纯直,怎会被小小的执愠钉操控到走火入魔?除非……那晚沈忱催动执愠钉的时候,沈纵的念境已经被另一个人操控了,两法相斥,才招致如此大祸。他那天宿在你家中,你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吗?”

“沈纵”虚弱的摇摇头,“我不知道……别问我……”

“好,你不知道没关系,正巧本姑娘天生可御念境,这其中的门道我熟得很,我来给你讲。”

她说着话,竟盘腿坐到了“沈纵”对面,慢悠悠开口道:“我师父曾对我说过,在一些特殊的时候,两人的念境可宿在一人身体里,这种时候,只要其中一个人的念境足够强大,甚至可以吞噬掉另一个,霸占宿主的肉身,但条件是必须双方自愿。你的身体确实是沈纵的,但念境不是……这天底下能让沈纵自愿的人,怕是也只有你澹台景了……我差点忘了,你澹台家世代出药师,而沈纵一个武夫,他懂离骨草的药理吗?”

吞噬念境这个法子,阿廿当初听笙闲提过一次,却也只是含糊的提了一句,再追问下去,那倒霉老头就说此法过于高深,她暂时还学不得。不过鹿某人素来擅长半蒙半唬,用这一知半解去忽悠已接近崩溃的澹台景还是绰绰有余。

澹台景浑身都在抖,他抖得太厉害,不合骨肉的皮囊裂开鱼鳞似的小口,污浊的黑血从里面渗出来,“你住口!别再说了……”

阿廿起身躲开两步,“当着澹台家诸多亡灵的面,你还要否认吗?究竟是沈纵神息混乱,还是你吞噬了他的念境?”

“我不知道,不是我!”

“或者那天走火入魔的人从来就不是沈纵,而是你!”

“我没有!”

“澹台景,你害死了他!”

“我没害他,是他自己替我去死的!”

最后这一声,他吼得撕心裂肺。

阿廿不再说话,慢慢平复了气息。

许久,夜悬阳开口:“那天,究竟发生什么了?”

“沈纵”好像被什么东西彻底击垮了,干枯的手抓着眼上的黑纱,额头青筋暴起,仿佛在回忆一件让他极度痛苦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很乱,有人在哭……我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手上拿着刀,躺在地上的人是我自己……不是我自己,是沈纵,也不是……是我的念境在他身体里。我没有吞噬他的念境,是他,他把自己的念境毁了,让我留了下来,他替我背了恶名,又替我去死……”

他语无伦次,彻底没了章法,抬手朝院中的空地胡乱指过去,“沈忱,是你害他,是你给他打了执愠钉,不是我!我苦熬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替他报仇,我怎么可能害他!你才是凶手,你才是!”

阿廿叹了口气,“你八年来忍受了那么多苦,就是因为不相信自己害了沈纵,一心认定沈忱才是凶手。看来到最后,连你自己都信了……若是沈纵知道他用命换回来的是这么自欺欺人的东西,估计也会悔不当初……”

“我没有!不是我!你才是凶手,你才是那个害死他的人!沈忱,都是你!”

他突然爬起来,拖着不听使唤的四肢朝阿廿扑过去,“都是你!我杀了你!我要给他报仇!”

阿廿轻飘飘闪身躲过,“沈纵”扑倒在地,肩背剧烈的起伏。

“澹台景,论起害人,你和沈忱半斤八两,有朝一日见了沈纵……算了,你们都是要下地狱的人,见不着他的。只盼着来世给他当牛做马,好好赎罪吧。”

“沈纵”挣扎几下,似有含混呜咽的哭声,“不会的,沈大哥会见我的……他不会怪我的,不会的……”

再往下,便听不清了。

阿廿还想在说什么,被夜悬阳拦住。

四周寂静,只闻得嗟叹几许。

不知过了多久,那呜咽的人终于伏在草地上不动了,

几缕小心翼翼的光拨开乌云和枯枝探进来,尘埃在浮光中翻飞,老院的荒草上,黏稠乌黑的血悄悄漫开,没人听得清这位桀骜的澹台家小公子最后说了什么。

八年,一个桀骜肆意的少年可忍受剥皮离骨之苦,可只要短短一瞬,便能让他万劫不复。

到如今,有些魂魄已归故里,有些系念终要留埋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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