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北斗阑干南斗斜(4)
次日清晨,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望舒在房间里睡得正香,忽然迷迷糊糊中听见一阵响动,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跟随灵均老道多年,望舒学会的神通法术不少,可更多地,还是学到了灵均老道那等心宽散漫,不钻牛角尖的脾气,颇有一种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豪情,却是明明今日就要启程,前往女娲陵探索遗迹,前途未卜,还是能够睡得跟死猪一样,保养精神。
一睁开眼睛,望舒缓缓撑起身子,朝着四周看去,却是天还未亮,月也不明,周遭黑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他虽然修炼道术,五感通灵,却也还不能在完全黑暗中看清事物,一时也是凭着感觉,伸手一弹,便有一小朵火花从他指尖飞向桌上的油灯,灯火一时照亮了卧房。
灯火亮起,望舒举目四看,却是一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直如见了地狱恶鬼一般。在他床铺面前,站了一道人影,借着灯火看去,不是地狱恶鬼,却是恰恰相反,乃是一名身着宫装的美貌女子。这女子梳着大髻,贴着花黄,衣着整肃,露出的脖颈手腕却是白如凝脂,细如蚕丝。
再看这女子面容,更是倾国倾城,美妙绝伦,又是凤眼朱唇,鼻梁高挺。其人神情庄严,没有丝毫妩媚,却又别有一番风情,真真是“云鬓花颜金步摇”,眼中神情流转,欲说还休,似乎下一刻就要与望舒“芙蓉帐暖度春宵”了,着实引人。
要不是望舒道心坚定,这些年来已经渐渐有了“静寂无事,不有思虑,故云圣人无梦”的境界修为,已经数十年没有被梦境迷惑,简直就要认为自己此刻身处梦中。当然,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望舒数十年前就证得长生,断绝男女情欲,心无挂碍,也是不可能梦见这等**景象。
一时发愣,望舒连忙拉起杯子盖到胸口,又是低声呵斥道:“你是何人?岂不知男女大防,为何闯入我的寝室?”
那宫装女子眉目含情,朱唇轻启道:“小女子乃是画中仙子,受凡人百余年情思寄托,得了神魂。得知望舒公子为人正直,仙缘浓厚,今日天明就要前往女娲娘娘遗迹,特来拜见。小女子得了灵智,却无身躯,欲求公子向女娲娘娘求一个炼形法门,塑造肉身。若是公子答应,小女子愿意以身相许,常伴公子左右。虽无身躯,如梦相随,神与神交,别有一番意趣,也不会坏了公子的修行。”
望舒闻言,眉头紧皱,又觉得这女子话音清脆,呵气如兰,虽是一派正直样貌,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若是寻常男子,见了这等尤物,只怕难以把持。转念一想,望舒又是舒缓眉头,笑出声来道:“你若有心,炼形法门我便可以传你。只可惜你乃阴魂之身,否则我这里有清泉香茶,南诏国主糕点,你我饮茶论道,岂不快哉?”
那女子闻言一愣,随即忍不住吞咽口水,一时含糊说道:“公子……公子若有糕点,小女子也想……也想看看,看看……”
望舒一时哈哈大笑,指着那女子道:“狸,你真不曾见过女人么?我都看见你的喉结了!”
女子一怔,随即周身涌起一股青烟,先前弥漫在房间内的馨香之气,也变成了狐狸的骚味。随即青烟散去,就见狸纤弱白净的面庞显露出来,却是丝毫不为望舒戳破他的幻化恼怒,只是不住问道:“糕点在哪?快拿出来!”
望舒只觉得好笑非常,却是他这里哪有什么糕点,只不过是逗狸玩罢了。笑了会儿,望舒也就问道:“大半夜的,你怎么跑来了?难不成真想跟我借点精元血气用用,增进修为?若是如此,我劝你打消念头,倒是指给你一条明路。下次你变成个俊俏郎君,去我隔壁大师兄的房中,只要不被他打死,你定能取得真经,哈哈哈……”
狸一时也是脸红,在不玩笑,小声道:“你莫这么大声,别吵醒了别人。是委蛇大哥叫我来喊你,他和凤鸾大姐在三清观外,有话要跟你说哩!”
望舒闻言一愣,暗道这委蛇不知有什么要紧之事,竟是要叫狸前来喊自己。狸乃是狐族妖王,擅长幻化,若是全力以赴,施展幻化迷惑之术,如今三清观中大部分人,都不能发现他闯入。却是这等本事,乃是天赋,委蛇和凤鸾都不曾掌握。
眼下三清观中,修士怕不是有上百人,一旦委蛇进来,势必要惊动他们。只是众人都认识委蛇,也不会有什么误会,他还要这般大费周章,想来也是有要紧之事。不再玩笑,望舒也就连忙起身,也不避讳狸,直接换上衣服,跟他蹑手蹑脚,悄悄出了三清观去。
就见三清观门口平地上那株大树之下,委蛇和凤鸾正站着等候,见了望舒出来,也是连忙招手,叫他过去,又听委蛇笑道:“望舒,感觉如何?有没有被狸破了你的道行?”
望舒嘿嘿一笑道:“委蛇大哥,你有这般打算,就该好好教教狸,告诉他女人是没有喉结的。我只不过用糕点试探,就见他大肆吞咽口水,那等恐怖情况,你是没有看见哩!莫说是我,任何一个男人见了这等女装汉子,都要被吓得留下阴影罢!”
委蛇也是笑道:“这小子只知道贪嘴,却不似其余狐族那般精于采补幻化。他见过什么女子,变化都是照着画卷来的,自是不懂个中细节,有破绽也不奇怪。你出来的时候,没被人发现罢?”
望舒点点头道:“师父也睡了,应该没人发现。不知委蛇大哥有何要紧之事,竟要单独叫我出来,不能让别人知晓?”
也就是委蛇和望舒相处多年,彼此相熟。换了另一位妖王,或是换了另一个道士,这样大半夜避开别人耳目,私下会见,倒还有些心有余悸。也是像望舒这般早早证得长生,掌握正道秘法的修士,要是被哪个妖王活吃了,足可以平添其几百年的道行,自是要小心许多。
委蛇还不曾说话,凤鸾就走过来道:“我等想着陈祖师预言之日已至,也知道劝不住你不去那遗迹探索,故而漏夜前来,为你送别,顺便给你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至于为何这般私相授受,原是……”
“原是我信不过那几个中原来的小子,总觉得他们心怀不轨,不像你们几人一般纯良。故而这防身之物,还是你自己知道就好,切莫泄露于他们。”委蛇说着话,一把将望舒拉到大树之下,却是这一方土地,已经被他施展分隔法门,与外界隔绝,也是他听取灵均老道讲解虚空法门,数十年积累的成果。
望舒听委蛇这般说,心中也是感动,知道当日众人斗法,冯元清劈出的第二道剑气十分古怪,要说他是纯粹无心之失,似乎也说不过去。只是灵均老道不追究,众人也就不提起,此事却在委蛇心中落下了一个疙瘩,自是对他们不甚放心。
就见委蛇探手入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孩儿拳头大的玉盒,塞在望舒手里,小声道:“这是我多年积累的精华所在,如今便赠与你,却是无穷妙用,你稍稍炼化便知。”
望舒一时闻言,神情变得古怪,却是委蛇这话怎么听怎么不正经,一时不敢打开玉盒,生怕看见什么不干净的奇怪东西。委蛇也是发现自己表述有误,还来不及解释,就觉得喉咙一凉,后心一痛,吓得他连忙转身,却见大师兄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委蛇大哥的什么精华,这般宝贵?”
本来就不知道大师兄如何进来,又是许久不听见他说话,真真吓得委蛇差点倒地,半天才勉强笑了两声道:“我没说清楚,是我嘴快了。此物乃是我炼气之时,郁积下来的一些驳杂灵气汇聚。这些灵气不能融入我的内丹,却能作为施展法术的法力来源,只需将其握在手中,便能代替自身法力。望舒小弟虽是道行高明,法力精纯却是还不如我,有此灵石,便能以我的力道施展法术,自是威力倍增。”
望舒闻言大喜,大师兄也才撤去架在委蛇脖子上的剑气,轻声向他告罪道谢,自己站在了望舒身后。一旁凤鸾也是捂嘴轻笑,知道委蛇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平日里总叫她生气,今日总算差点闯祸,想来日后也会收敛许多。
带着微笑,凤鸾也是走上前来,却是拿出一小个玉瓶,塞给望舒道:“姐姐不像委蛇大哥那般有千年修为,积攒不出什么灵石来,只有些许心血,你拿去用罢!”
望舒闻言一震,连忙打开玉瓶,就见里面有些许鲜红血液,逸散着微微红光,隐隐有火焰气息,一时也是叫他震惊非常,却是凤鸾所说的心血,真是她的心头热血。原是凤鸾得了多番机缘,原形本相朝着真正的凤凰转变,这一点心头之血,乃是凝结了她血脉精华所在,与凤凰之血颇有相似,却是生死人肉白骨,能够治愈一切伤势。
只是无论是谁,取心头血都是痛苦非常,又是损耗修为,怪不得看着凤鸾今日精神不济,又是萎靡许多。望舒一时感动,一把保住凤鸾,又是痛哭流涕,又是感动。凤鸾见他这般样子,也是陪着落泪,却是担心他此去危险,又不知如何劝他。区区一点心头血,不过是凤鸾的些许心意,纵是灵验,又哪里比得上直接叫望舒免去这等危险。
狸在一旁也是看得眼窝湿润,又是伸出手来,张嘴一吐,吐出一颗滴溜溜乱转的内丹,递给望舒,轻声道:“我修为浅薄,却是连血都是无用的。这一颗是阴康大哥的内丹,也给你护身之用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却是吓得委蛇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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