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篇3 皇帝的遗产 (第1/2页)
毕竟是一手缔造了大汉帝国的雄主,亲自开启了一段盛世华章的伟人,不管人心如何开始发生变化,但世祖皇帝对于大汉帝国的影响却是全方位、无处不在的,即便人崩了,但影响力仍旧在持续。
而具体到治丧期间,具体到个人,最直观的体现便是,十几余名乾祐、开宝老臣,相继辞世,或猝死,或病亡,或无疾而终,甚至还有自杀的。
其中地位最高者,乃是枢密使、范阳公潘美,在举临期间,薨于家中。对潘美之死,坊间传言很多、很玄,有说潘美是过度悲伤哭死的,也有说是追随世祖皇帝到另一个世界打天下,当然还有更多一听就知道是以讹传讹的说法。
至于潘美真正的死因,反而没人关注,越是怪力乱神的传说,就越有人信。潘美之死,固然有世祖皇帝驾崩的影响,但根本原因还是他那本就不虞的身体,然而只因其功勋资历再加所处的位置,连病故都被赋予了许多无畏的涵义。
对潘美之死,皇帝刘旸当然颇觉遗憾,在刘旸看来,恰如其名,潘美是当代兼具将帅诸美者,是几十年来最完美的统帅。
开宝老臣中,必然有些人会被新人替代,但潘美绝对是刘旸坚定续用的功勋老臣之一,猝然离世,自然可惜。
而听到那些传言,刘旸又难免又略感不快。潘美在舆论中被塑造成一个对先帝极端忠诚的形象,又是晕厥,又是哭死,作为先帝的儿子呢?作为继承大位的太子呢?不痛哭昏厥,不泪干泣血,不悲伤致病,是不是不太合适?
当然,这份不快刘旸不是冲潘美去的,也实在不好冲一个德高望重、且已逝去的功勋老臣去,真正让他恼火的,还是那些妄传谣言、意图操控舆论者。刘旸也断定,此事背后,若无人兴风作浪,绝不可能在短短月余的时间内,便形成如此舆情。
不得不说,在初登帝位的这段时间内,刘旸变得敏感了许多,原本宽厚的性格也多了几分猜疑.这是一种迅速但并不突兀变化,发展得自然而然,大抵就是向一个合格有为帝王进化的必要转变。
向刘旸汇报此事的,不是他人,正是皇城使张彬,京畿舆情的监控本就是皇城司最重要的职责之一。大汉帝国的天变了,越是站在高处的人,受到的影响就越大,在彻底接受现实之后,就需要为自身的前途富贵着想了。
在同一套体制下,每个人所处位置也是不一样的,有人在尘埃之中踽踽独行,有人走在青云之路,有人徘徊于龙门之前,有人高立摘星之台
而如张彬者,则身处悬崖边缘、薄冰之上。世祖皇帝崩了,最无助的显然是曾经伺候过他的后妃、宫人,最觉危险、恐惧的,则是像张彬这样为人所厌弃的鹰犬了。
早在行营时,张彬便与王玄真一道,被二李拘押起来,一直到梓宫还京,方才解除控制,即便如此,还被警告,要安分。
他们怎敢不安分!张彬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的,主人死了,他们这些鹰犬若是继续张牙舞爪,被打死都活该。
这段时间,张彬很是惶惧,倒不是怕那些外臣权贵,而是没有得到新主人的抚慰与接纳。张彬在任之时,皇城司固然不像王继恩时期的张狂跋扈,但这个衙司的性质就注定要得罪人,是为人所厌弃的,朝中想要他张彬脑袋以及废置皇城司的人,可从来不少。
当年吕、张“倒王”时闹出的“废司风波”,只是失败了罢了。真正让张彬忧心的,还是新帝刘旸的态度,一直没有接见,几次主动前往觐见,也都被拒,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如张彬这样身体残缺的人,又是如此工作性质,心理自然不正常,也难免多想。尤其是,刘旸还是太子时,对皇城司的恣意专横也表示过明确不满的态度,如今新君继位,若拿皇城司来安抚那些深恨他们的公卿大臣,收买忍心,一点都不值得奇怪。
天可见怜,过去的一段日子,张彬究竟经历了怎样艰难的心路煎熬,找不到主人摇尾巴,实在太没有安全感了。
所幸,张彬没被自己吓死,最终还是顺利得到皇帝刘旸的召见,面授机宜,明确让他继续主持皇城司事务,保证机构上下有效运转,让属于皇帝的耳目重新清明起来。
得到如此“抚慰”的张彬,心下大定,且干劲十足,皇城使安心之后,皇城司也就回了神,关于西京市井间流传的“潘美之死”的流言传说,就是张彬提供的一份迅速而高效的“业绩”。
事实上,不管是皇城司、还是武德司,刘旸心里都十分重视,在老皇帝多年的熏陶下,他也格外清楚两司存在对于皇帝、对于皇权的重要性。
他过去不喜的只是皇城、武德二司的张扬跋扈、胡作非为、枉法害人,并不意味着连根都要给二司掘了。可以明确的是,倘若他日有人拿二司来做章,到刘旸这边同样是通不过的。
而刘旸此前之所以对二司表现得态度冷淡,一是因为他被死死地捆在治丧事务上,每天有近一半的时间都耗在殡宫;二则是,如何对待二司,刘旸心中还有所顾虑,因而迟疑不决。
而眼下,距离柩前继位已经一个半月过去了,两方面的条件都已成熟,这才开始把皇城、武德二司之事提上日程。当然,关键在于张彬、王玄真二人的处置。
垂拱殿。
由于仍处在殡期,皇城之内,依旧是一片素色,自皇帝刘旸以下,皆是披麻戴孝的。殿内,武德使也第一次被新君召见,听取他关于武德司事务的汇报。
与张彬一般,过去的这段时间,王玄真也不太好过,武德司与皇城司相比,情况要好些,但好得也极其有限。只是由于作风稍微收敛,但名声同样狼藉,同样为大汉的官僚们深恶痛绝。尤其在王继恩倒台后,皇城司骄狂不在,此消彼长,武德司也再度被凸显出来了。
只不过,比起张彬,王玄真要冷静一些,从容一些,但在收到新君召见的消息时,他也依旧振奋不已。对这一次汇报,王玄真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将武德司的情况,毫无保留,尽数道出,在武德司的情报系统、武德营、密档制度等要害事务更是做具体的介绍。
不得不说,这还是刘旸头一次听到武德司如此细致、具体的汇报,过去虽有了解,但总归不好过于干涉,免得犯了世祖皇帝的忌讳。
如今,随着王玄真的讲解,于刘旸而言,过去一直笼罩在武德司上空的迷雾也随之散开,渐渐清楚地暴露在他的眼前。
也正因如此,刘旸方真正认识到武德司究竟是怎样一个机构,以及其恐怖之处。可以说,皇城司的张扬,只是猖獗于外,而武德司则是低调,恐怖于内。
最受刘旸关心或者说警惕的,是留存于武德司内的那些密档,仅从一些粗浅表面的描述,便可知那些东西的威力,又或者说威胁。
若仅从乾祐元年开始算起,武德司也有四十五年的历史。与皇城司的局限性不同,武德司的触角是遍布整个天下的,如此漫长的时间下来,武德司究竟发展成了怎样一个庞然大物,又收集了多少大汉帝国的机密内情、军政状况,即便是武德使也未必完全清楚。
有那么刹那,刘旸甚至对王玄真产生了杀心,只是生生遏制住了,他清楚地认识到,只要武德司存在,就必不可免会产生一些弊病,面对一些问题。还是太子时,都认可武德司的功用,如今已为帝王,那看问题的角度就更需提升格局了。
殿中,王玄真始终保持着一个卑敬的姿态,他并不知皇帝的心理变化,也不敢随意窥测,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圣训,等待着皇帝对他前途命运的“审判”。
短暂的沉吟过后,刘旸语速平稳地说道:“大行皇帝曾言,历任武德使,你是最具政治意识,办事也最干练,分寸把握也最到位的一个!”
听刘旸这般说,王玄真顿时心下凛然,这样的评价,对于武德使来说,可有些危险。身为特务头子,本分做事,安心做皇帝手中的利刃,天子驾下的走狗,这才是正道,搞政治是他该做的吗?
当初他叔叔王寅武,就是因为“政治罪”而丢了性命,当然,王寅武的下场,本质上是因为不懂政治却要干涉政治,参与到朝廷党争之中。
倘若武德使全然不懂政治,那也不可能长久,能力再强,至多成为武德司下属一干才罢了。因此,最终还是需要看皇帝如何看待这个问题,至少在世祖皇帝时,王玄真的表现是恰到好处的,然而如今决定他命运的,却是面前的新君。
因此,迎着刘旸的目光,王玄真表现得诚惶诚恐的:“臣何德何能,得大行皇帝如此评价,只当谨守本分,竭尽忠诚,仅此而已!”
对其言,刘旸不置可否,又思索少许,道:“武德司下属管理的刑徒营,如今有多少人了?”
王玄真的业务素质确实过硬,几乎不假思索,答来:“禀陛下,天下刑徒,共分十二区,计三百营,约五十万人!”
自从世祖皇帝将刑徒营的管理权划分给武德司后,关于大汉刑徒的问题,就再没有在大汉上层掀起波澜,不再成为“仁治”的污点。然而,不乱、不提、不顾,不意味着问题不存在。
而即便有心理准备,当听到王玄真报出来的这个数字时,仍旧不免大吃一惊。五十万刑徒,这规模,比当年还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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